初夏时节阳光充沛, 庭院里的蔷薇花开得繁盛,花叶交映,在墙角翠绿芭蕉叶的映衬下愈发娇艳。
素白丝罗糊着的雕花窗牖敞开, 清风吹拂, 花香入室,片馨香的静谧却被一声惊诧给打破。
“宋步安死了?!”
宋清盈坐在菱花镜前梳妆,因消息太过震惊, 她头上的假髻险些掉下来。
宝兰赶紧将发髻扶住,急急道, “主子,您小点声。”
宋清盈轻抿着唇, 心头满是不可思议。宋步安就这样死了?好歹也是原书的男二, 好像也没蹦跶几下,怎的么早就挂了?
宝兰拿着象牙梳子替她整理着碎发, 一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外面都在这样传,那陇西王赵雄被废了双腿, 留了一口气, 被送到天牢里了。另外一口棺材里装着太子的尸首, 说是大军攻入陇西王府, 在后院的井里找到的, 人泡在水里脸都肿了, 可吓人了……”
宝兰也不敢说太细致,怕吓着自家主子。且虽说主子与太子一向不和, 但到底连着血脉,听着怕是心里也不舒服。
宋清盈却捕捉到重点,“找到的时候脸都泡肿了, 又怎么能确定那具尸首就是宋步安呢?”
宝兰道,“那赵雄亲自认下了,他派人杀的宋步安,见大势将去,就想拖个人陪葬。”
宋清盈沉默了。
样说,宋步安真的死了?
她怔怔的坐在菱花镜前,心底也说不上是怎么感觉。
先前她以为剧情引在暗中作用,可现在男二说死就死,让她对未来的发展更加『迷』茫了。
“主子,您也别太难过……左右他死了,对咱来说也是件好事。没有他在外一直闹腾,陛下对您也能多几分信任与怜惜。”
宝兰挑了根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恭敬问道,“今晚庆功宴,用这根步摇如何?”
宋清盈漫不经心了一眼,“可以。”
宝兰细心给她打扮着,待梳妆的差不多,门外传来瑞香的通报,“娘娘,桑桑小姐来了。”
宋清盈将目光从镜中艳丽的脸庞挪开,笑着答道,“快让她进来。”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声,身着绯罗衫子,下着红紫间裙的桑桑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她梳着双环髻,左右各簪着一朵珍珠绢花,像只从花团锦簇里飞来的小蝴蝶似的。
“小宋姐姐!”桑桑高兴地走到宋清盈跟前,行了个礼。
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姑娘,宋清盈笑容温柔,“桑桑今日这身裙装真漂亮。”
桑桑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笑得纯粹又清澈,“因为要见到爹爹了,爹爹说我穿红裙最好看!”
自正月一别,从隆冬到初夏,将近四个月时间没见,桑桑无一日不盼着自家爹爹早日归来。
总算让她给盼着了,今晚就能见到爹爹,和爹爹一起回家了!
桑桑望着窗外还明亮的天空,从未这般期盼着夜幕降临。
不过在夜『色』来临之前,倒是福宝先跑了过来。
桑桑大大方方的与她的阿淮哥哥展示她的新裙子,分享她即将家的喜悦。
福宝替她高兴,又有点小失落,“那你以后都不住宫里了,我就不能经常来找你玩了。”
“我总是要家的嘛。”桑桑踮起脚,伸手拍了拍福宝的肩膀,笑眸如弯月,“不过我们可以在太学里一起玩呀,而且有空的话,我会来宫里找小宋姐姐玩。”
福宝才重新高兴起来,“好,那以后我早些把书念完,就能去找你玩了。”
俩孩子做下约定,又一块儿去外头玩秋千。
不知不觉中,日头西斜,火红绚烂的晚霞铺满天际。
宋清盈带着俩孩子一同往丽景殿去。
穆云朗老早就在盼着了,一听到昭妃娘娘驾到,他立刻坐直身子,朝着门外去。
只见辉煌灯光下,一道倩影翩然而至,身侧牵着的两个孩子宛若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殿内众人的目光霎时就被吸引了,似乎每一次昭妃的出现,都能给人一种全然不同的惊艳。
“爹爹!二叔!”
桑桑见着穆云朗和自家二叔,眼睛都亮了,脆生生唤了一声,又扬起小脸看向宋清盈,“小宋姐姐。”
宋清盈怎会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松开她的手,轻声道,“去吧。”
桑桑朝她甜甜一笑,扭身就朝穆云朗他们的位置跑去。
穆云朗被桑桑扑了个满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抬眼看向宋清盈,朝她拱手感激一拜。
内宫妃嫔与外男不好交谈,宋清盈轻点了下头,算作应。
缓步往上座走去,秦太后和霍蓉儿早已到了,郑霍氏与郑惜月坐在离秦太后不远的一张桌上,可算是给足了位老姑『奶』『奶』面子。
互相见了礼,宋清盈施施然入座,没多久,霍致峥也来到殿中。
他穿着绣日月飞龙纹饰的衮服,头戴金冠,副装束比上朝时多了几分随和,又比常服多了些庄重威严。
皇帝来了,发表一番激励人心的致辞,与此次平叛大军的将士们一起喝过三杯佳酿,庆功宴也算正式开始。
殿中笙歌曼舞,杯中美酒香醇。
打了胜战将士们高兴,皇帝更是高兴,今日是敞开了喝,一杯酒接着一杯酒。
宋清盈见他喝那么多,也没打算拦,反正这酒度数不高,而且霍致峥的酒量很好,压根不用她『操』心。
倒是身侧的霍蓉儿,今夜有点反常——
宋清盈瞥过霍蓉儿因着醉酒微红的脸颊,轻声劝道,“公主,你少喝点,待会儿喝醉了要头疼了。”
霍蓉儿打了个酒嗝,“没事,我酒量好着呢。”
宋清盈,“……”
她还想再劝,忽然听到秦太后与郑霍氏道,“姑母,您看右侧正数第三位的那位红袍郎君,他就是先前我与你说过的卫小将军。”
郑霍氏顺着秦太后的目光望去,当到那位身姿挺拔如劲竹的俊秀少年郎,浑浊的老眼为之一亮,“啊呀,真是位俊俏郎君,那样好的家世,又样厉害的本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呀。”
眼光得到肯定,秦太后颇为得意,“我中的人哪能有错。我可听说,赢了胜战的消息一传京城,京中不少名门闺秀都想要嫁去威远侯府呢。”
郑霍氏心里自是一万个满意,只是……
她侧眸看向身侧的孙女,见孙女没怎么往卫承昭那边瞧,心头不免担忧,小丫头莫不是还没对皇帝死心?
其实按照他们家的身份,能嫁去威远侯府那真是郑家祖坟上冒青烟。若不是皇帝太后是重恩情的,孙女这身份嫁个五品左右的官员都算是高嫁了。
“惜月,太后娘娘是给你挑了门顶顶好的亲事啊,你仔细,觉得那位郎君如何?”
闻言,郑惜月往下了一眼,的确是丰神俊朗的好儿郎,可她瞧着心里是半点波动也无。
面对郑霍氏和秦太后期待的目光,郑惜月还是『露』出一抹笑,“是位年轻有为的好郎君。”
郑霍氏和秦太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隐秘的笑了下。
对面的宋清盈见着老太太专用的八卦眼神,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敢情俩老太太是想给郑惜月和卫承昭牵线?
可她没记错的话,霍蓉儿好像对卫承昭也是有点意思的?
宋清盈轻抚了下腕间的珠串,偷偷打量着默默喝酒的霍蓉儿,小公主是为不高兴了?不能吧,就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要真上卫承昭了,肯定就直接与秦太后说了,喝闷酒,怎么想都与霍蓉儿不沾边。
局势不明了,宋清盈也不好多问,省得会错意,那可就尴尬。
庆功宴的氛围格外的热烈,众人喝得乐陶陶,兴致上来了,见舞姬们跳着胡旋舞,也有武将跟着上场一起跳。
直至亥时,宴会才结束,诸将喝得东倒西歪,还意犹未尽。
霍致峥酒量再好,饮了那么多酒,还是有了几分醉意。
从龙椅上起身,福禄总管要上前去搀他,他却推开,朝宋清盈伸出手。
都不用开口,宋清盈一他动作,主动走上前扶着他,“真喝醉了?我还以为你千杯不醉呢。”
说完话,她莫名有种妻子照顾下班晚归的酒醉丈夫,唠叨埋怨的错位感。
“嗯,有点醉了。”霍致峥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是站不稳,就是想要靠着她,只要她在身边,就心安。
宋清盈搀着他往外慢慢走,“去喝碗醒酒汤,应该会好些。”
轿辇早在外候着,俩人一同上了轿,直接往昭阳宫去。
夜凉如水,万千星辰如碎钻般散落漆黑的天际,熠熠生辉。
宋清盈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长袖,扭头去看身侧的男人。
朦胧灯光下,霍致峥身子微斜的靠坐着,俊颜染着淡淡的红,一双深邃的眸子半阖着,透着几分闲适的懒怠,静静地望向她。
宋清盈心头怦然,暗想着,人可不就如书上说的那般,清醒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醉酒时,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醉态,还真是勾人。
“过来。”霍致峥抬起手。
宋清盈犹豫一瞬,还是靠了过去。
霍致峥将她整个拥入怀中,仿佛她是个柔软的抱枕般,侧脸贴着她的发,嗓音温和,“朕今日真欢喜。”
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酒,并不难闻,反倒让人也跟着微醺。
宋清盈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附和道,“得出来。”
宴会上他喝的那样尽兴,拔掉了赵雄颗钉子,他收复幽云十六州也就少了后顾之忧。
安内再攘外,她很清楚他的打算。
“陆英、穆云朗和卫承昭都立了大功,尤其是穆云朗,他手下的那支兵远超出朕的预想。”霍致峥握着宋清盈的手,细细把玩着,“朝廷能多样一员得干将,都托了你的福,你就是朕的福星。”
宋清盈被夸得耳热,嘴上说着,“惭愧,就是做了点微小的工作,不足挂齿。”
“倒是半点不谦虚。”
霍致峥哼笑出声,捏了下她的手,“不过才是你。”
宋清盈倒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厚颜无耻的本『性』,懒洋洋窝在他怀中,问起他打算如何封赏将士们。
霍致峥计划给陆英封个侯爵,穆云朗封为四品镇西将军,至于卫承昭,封为四品镇远将军,其余将士按杀敌人头封赏。
提到卫承昭,宋清盈就想到霍蓉儿那喝闷酒的模样,她佯装随口一提,“卫小将军年纪轻轻便有般的能耐,假以时日,定然也会成为像他父兄那样的大英雄。他好像快二十了,他立了功升了官,想来不少大臣都看中他做女婿吧?也不知道样风流蕴秀的人物,会寻个怎样的妻子。”
“怎么,你很关注他?”
放在她纤腰上的手掌收紧,宋清盈哭笑不得,“不是关注,就是好奇罢了。”
她解释着,又往霍致峥跟前凑近了些,小声问,“陛下,你觉得公主和卫小将军可般配?”
“倒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
霍致峥瞥了宋清盈一眼,慢悠悠道,“比那个傅容景是要强些。”
宋清盈,“???”
是吃醋吧,绝『逼』是在吃醋吧?
不过男人的醋劲儿还真够大的,傅容景和她那点子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着呢?
宋清盈讪讪笑了笑,没接茬,连忙将话题引开,“对了,陛下,听说大军还带回来一口棺材……那宋步安他真的死了?”
霍致峥的酒散了些,漆黑的瞳孔中仿佛闪着暗光,冷笑道,“他本事大得很,赵雄都被生擒了,他还能玩一出金蝉脱壳的把戏。”
一阵夜风吹过,宋清盈一个激灵,恍然道,“陛下,你的意思是,宋步安是诈死?”
霍致峥语调又变得慵懒缓慢起来,将她往胸膛紧贴了些,“是。”
那具身体虽面目全非,很难辨认,但他寻了顶尖的仵作验尸,最后得出这具尸体虽与宋步安的外形身高年龄等相似,但绝不是宋步安。
“世上哪有完全相同的人呢?”霍致峥凝视着宋清盈娇媚的侧脸,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感慨。
宋清盈心头还在惊叹,宋步安牛『逼』啊,一年之内让他逃了好几次了吧?家伙是属泥鳅的?
“陛下,你上次不是说他手下的暗卫死的死,伤的伤,他孤立无援,才心甘情愿去陇西给赵雄当傀儡的吗?他怎么又给逃了?”
霍致峥黑眸微眯,“是,朕也好奇,是谁在暗中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