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飘萍,聚散有常。
常仪韶的沉静中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怅然和悲凉,谢青棠像是?被缕缕幽烟缠绕。那陡然生出的寂寞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她扔入了?浪潮中。到了?这?份上,有一些话不知怎么?说出口了?。她眨了?眨眼,一个“你”字出口,常仪韶也恰在此时默契地出声?。
“明天还?要上山割漆么??”常仪韶问道。
谢青棠的思绪一转,那点儿?情绪飘散,她对着屏幕里的常仪韶弯着眸子笑了?笑,应道:“不了?。接下来开始进?入漆器的制作了?。”
“好。”常仪韶点头道,“那你要小心?一些。不要伤着手了?。”手工艺与机器制作的不同,完全靠一双巧手来把?握。老师傅们的手上都是?一层厚厚的茧子,是?日复一日累积下来的。谢青棠应该是?初次接触吧?她怕见到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好的,我会小心?的。”谢青棠的语气轻快了?起?来,这?点把?握自然是?有的。至于割漆——那不是?初次尝试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
常仪韶闻言后,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谢青棠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可她若是?不说出口,便心?中不安。
挂断了?视频通话后,常仪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关灯入睡,她背靠着靠枕,薄唇紧抿着,眼睫披垂投下一小片的阴翳。是?她自己提到的聚散有常,她与学生之间如此,那么?与谢青棠之间呢?抛除了?那一份契约,她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原以为等待的、准备的时间足够,可眼下看来,很有可能?一错身就没什么?都没了?。
她的心?中骤然生出了?一股紧迫感。
“漆器胎制作急不得。”
从第?一天开始,手艺老道的师傅们便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们在此道之上浸淫了?十多年,早就熟能?生巧,不过为了?照顾学徒,他们的动作放慢了?很多。谢青棠拿到手中的是?一块松香木胎,她打算做一个方形的漆盒,主要用的是?“头粘”这?种技艺——靠着打眼开榫头将它们粘合起?来。
“制胎、打底、布漆、做灰、糙漆等工序一个都省略不得,要小心?谨慎,一不留神就毁了?。”老师傅眯着眼笑了?笑,又道,“在真正做一个漆盒之前,小谢,你得先练练手。”
谢青棠自然想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听?了?老师傅的话,颇有感触地颔首。
在印染工艺区她停留的时间不长,但是?在这?边,两倍或者三倍的时间都不止。漆器胎是?她自己做,漆也是?她亲手调制的,想要到稀稠适度,能?够挑起?挂丝,还?需要废一番功夫。一直到了?六月中旬,白日里她几?乎没得空闲,她准备的礼物也不过完成了?漆器胎制作工艺,在此时的漆器是?朴素无纹的,为了?使它变得精美华丽,还?需要进?行装饰工艺。
“小谢,先把?这?些书拿回去看看。”老师傅家中藏书并不少,上面记满了?笔记,都是?过往总结出来的经验。来到这?边的学徒其实不少,不过像谢青棠这?般耐得住性子的,到底是?少数。老师傅自然也极为喜欢她,恨不得倾囊相授。
这?好几?本书都是?讲得髹漆工艺,罩漆、描绘、刻漆、雕漆……在这?么?多的工艺中,谢青棠偏偏走了?一条对于初学者而言算是?比较难的路。老师傅自然喜欢她从简单的“罩漆”学起?,不要好高骛远,可偏偏谢青棠在此事?上执拗了?一回。
“我们这?群老骨头,年纪大了?,只要有一个人学了?,祖辈的心?血便能?传承下去,我们就满足了?。”老师傅笑道,他们从姜庐那边了?解到这?点,小谢在各个工艺区流转,能?不能?留下来尚是?一个未知数。他们早就没了?关门弟子的想法,要不是?想让这?些技艺遍地开花,他们根本就不会到这?博物馆来。
“会有的。”谢青棠的眸光明亮,今时不同往日,有博物馆在,有上面的人做支撑,传承定然不会断。这?大部分人都匆匆路过之处,对她而言是?一片乐地。如此才是?她心?中向往的养老生活,纵然手中忙碌,但是?心?如闲云野鹤,痛快至极。
常仪韶是?在六月快结束的时候来到沈城的。
这?已经到了?单件短袖都觉得炎热异常的天气。
漆胎上抹了?近百层漆,汗水顺着谢青棠的额角往下淌落,她神情专注地望着漆胎,手中稳稳地拿着刀,在漆胎上剔刻层层叠叠的花纹。她在过往的生活中,接触过雕塑这?一技艺,这?雕漆的环节等适应了?之后,便得心?应手,一刀一线,纹理粗细均衡。连老师傅都赞叹不已,这?不像是?一个初学者能?展现出来的本事?。
谢青棠不好说过去玄异的生活经历,只是?笑道:“以前接触过。”老师傅们心?领神会,一副了?然的神情,也不再多问。他们望着谢青棠的动作,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以求在工艺上达到一个更高的水准。
直播间中,谢青棠的颜粉、歌粉来来回回,只是?稍作停驻,留得最久的是?手工艺爱好者,他们“贪婪”地汲取着知识,同时也会在直播间评论区以及谢青棠微博留下评论——而谢青棠在看到之后则是?会次日向老师傅们请教。
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只是?一个桥梁。
“小谢,这?漆盒是?要送男朋友的?”老师傅打趣道。
谢青棠的反应快,还?没想通透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不是?,是?女朋友。”老师傅诧异地望着谢青棠,片刻后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谢青棠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耳垂微微发?红,又道,“是?女性朋友。”
手工艺博物馆大部分馆区都是?对外开放的,以姜庐老先生为代?表的一群传承人,乐于传道受业。
常仪韶在到了?沈城将东西放到了?住处,便驱车前往手工艺博物馆。在展览区转了?一圈后,在热情的阿姨带领下,前往了?髹漆工艺区。白墙黑瓦的院子,走入大门映入眼中的是?一块影壁,上面的浮雕向人展示着髹漆的过程,上方则是?题着“独具匠心?”四个大字。
“走过影壁就是?了?。”阿姨笑了?笑。
到了?这?一片前,只觉得一股沉淀和清寂,可等走近了?,才切身体验到其中传出的热闹与喧嚣。
坐在院子里的人并不少,只是?谢青棠的声?音格外清晰明了?。
“女朋友”三个字传入了?耳中,常仪韶的心?湖被扔入了?一块石子,一圈又一圈荡开了?涟漪。她明白谢青棠的意思,只是?这?三个字回味起?来,仍旧让她心?生欢喜。
谢青棠要她顺从心?意,追求个痛快自在。
如果是?顺从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她不想自己与谢青棠之间出现分离。
“小谢,你的朋友过来啦!”阿姨的嗓音大,在常仪韶迈出步子之前,她已经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谢青棠吓了?一跳,手中的刀险些走偏。她放下了?刀,拍了?拍胸口,暗道了?一声?幸好,同时心?中又浮现了?几?丝疑惑。朋友?她能?有几?个朋友?难不成是?齐喻过来了??不太可能?——除非此处有能?够入她画中的缪斯,不然她怎么?肯离开画室?
左思右想都摸不着答案,可即将绕过影壁看到来访之人时,谢青棠的脚步忽然一顿。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让她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应该如此的人选——常仪韶。
她的矛盾心?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算是?脑海中有了?这?个猜测,在照面的那一刻,她的脸上仍旧是?浮起?了?一抹仓皇,还?有一丝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信息。“你、你怎么?来了??”谢青棠的脑子停止了?运转,舌尖也像是?打了?个结。
“你在这?里。”常仪韶轻声?道,她凝视着谢青棠,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交错成一场倒放的影片,真实站在跟前的人,比之屏幕里更加真切,可仍旧是?无法触碰。
谢青棠沉默了?片刻,她抬眸对上常仪韶的视线,问道:“那边事?情都解决了??”
“是?,都解决了?。”常仪韶莞尔一笑。
谢青棠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常仪韶不顾一切跑过来呢,如果是?这?样,她大概是?承受不起?这?“恩宠”的。
“小谢啊,朋友过来了?啊?那你先去玩吧,漆盒已经差不多了?。”老师傅大笑着道。
常仪韶来了?,自然不能?将她晾在了?边上,谢青棠需要这?短暂的“假期”,她一转身喊了?一声?“谢谢”,就上前一步拉住了?常仪韶往外走去。
人来人往的嘈杂地,不适合谈话。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的步伐有些快,一连走了?几?十米,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松开了?被她拉着走的常仪韶。
“没多久,我在展区逛了?一圈。”常仪韶应道。
“感觉怎么?样?”谢青棠转身,她的笑容温和,面朝着常仪韶倒着走路,脚步轻快,身上满是?鲜活的朝气。
一句“像你”在舌尖盘桓,到底又被常仪韶咽了?回去。“很鲜活。”那些器具是?死?物,但它们并不会死?气沉沉。
“确实。”谢青棠停住了?脚步,她望着常仪韶,又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答应帮你的,要剪辑出片子,当然到了?沈城更加方便。”常仪韶不疾不徐地开口。
谢青棠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常仪韶的用心?,她道:“然后呢?”念及常仪韶曾说过的“聚散如常”之类的话语,她总觉得常仪韶来到此处并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等到常仪韶的后续话语,她思忖了?片刻,自己回答道:“是?为了?解除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