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谢青棠只想真诚地望着常仪韶,对她说此八字真言。只是话到了唇边又压了下来,这算不上“己所不欲”的范畴,而是应该划分到“己所欲”里?此刻的常仪韶就像在钓鱼,她又不傻,而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情做?谢青棠望了常仪韶一眼,眼神已然是变了味。
这是身为常仪韶“女朋友”的“负担”吗?她要一个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的人?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问题是,她是冒牌货啊,她们之间,不是早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吗?
谢青棠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入了常仪韶的眼底,常仪韶轻笑了一声,甩去了脑海中那些无聊的念头,又道:“木叶天目盏中的叶子痕迹灵动自然,可古法早已经在历史长河中被冲刷尽。如今齐老爷子在寻找复原的方法,经历过无数的试验,你觉得怎么样做比较合适?”
话题骤然转到了木叶盏上,跟今天的实践活动,不脱出常仪韶和自己的工作范畴。谢青棠沉思了片刻,答道:“要说自然,自树上落下的叶子偶然间飘落在盏中,足够了吧?”顿了顿,她又笑道,“但是这样的巧合少之甚少。不如直接摘下一片叶子方入盏中吧。”
常仪韶若有所思地颔首。不管是用化学物质去除叶肉留下叶脉,还是将叶子晒干黏在盏中……这些方法尝试出来的结果无一不是失败。“自然么?”她垂眸深思,没有再开腔,思绪早就不知飘飞到哪一处去。
谢青棠瞥了常仪韶一眼,阳光在行走不到十五分钟,热意便已经流窜在四肢百骸——吹拂在面庞上的风同样不再温柔。
春风在不知不觉间走远了,恍惚间,她已经跟常仪韶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月了。
“你打算一直当个高中老师么?”谢青棠忽然转向了常仪韶问道。
常仪韶一怔,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伸手抚了抚额前的发丝,她幽幽地凝视着谢青棠,反问道:“不行么?”没等谢青棠回应,她又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做什么?”她的神情与往常没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从她语气中,谢青棠听出了几分异样,大概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远不如潮头起落的迅猛和汹涌,但终究起了波澜。
“这事情还要我觉得么?”谢青棠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困惑。难不成她常仪韶可以问她规划,她反问就不信了嘛?做人怎么能如此双标?!谢青棠暗搓搓地给常仪韶扣上一顶帽子。这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好坏掺半,时不时歪向一边。
“现在挺好的。”常仪韶眯了眯眼,没有流露出对谢青棠话语是否满意的相关情绪。她自幼衣食不缺,随心随意,身侧自有人遮风挡雨。她该做什么?她不该做什么?连家中父母都不会过问,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对此指指点点。从专业到职业的选择,每一件事情都不符合她的心意,好像她心中的自己就该与人争夺机会,去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至于其他的事情,在她的眼中等于“下贱”。
谢青棠“啧”了一声,没有对常仪韶的话语发表任何看法。人各有志,育人子弟,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热风拂面,谢青棠的额上沁上一层薄汗,她有些怕热,下一回绝不会说出“散步”两个字。
抽出纸巾擦了擦额头,最后拧着眉,垂头望了身上的外套一眼,暗自在心中嘟囔:是个累赘。她也没管常仪韶在侧,利索地脱下了外套搭在了手腕上。风吹来,她甩了甩头,总算是多了几分爽利。
“我帮你拿么?”常仪韶望着谢青棠低声问道。
谢青棠莫名地望了常仪韶一眼——她听说,有很多T热衷于替“女朋友”干事情,不管什么都要抢着来,怕落了自己的面子——也包括提衣服么?不过话说回来,常仪韶看着不像是那一路人。“我自己提着吧。”谢青棠笑了笑,望着常仪韶的侧脸,又补充了一句,“可能等会儿就凉起来了。”这话只能用来骗骗常仪韶。
常仪韶“嗯”了一声。
她们并肩走在绿茵草地上,却隔着数尺的距离,神情恬淡,完全不像是一对情侣,像是陌路相逢、互相搭伴走一小段旅途的人。
谢青棠心中又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她总是忍不住往常仪韶脸上多看几眼——贼老天故意折磨她,下辈子一定不去当颜控。
寡淡如同白开水的平静,被道路尽头被一道不期然出现的身影给打破。
像是往水中投了石灰水,汩汩而动,无情而又狠厉地侵蚀着周边的一切。
谢青棠与常仪韶的距离,在常仪韶忽然间停步的时候缩短,她嗅到了常仪韶发上的淡淡清香——长时间的同床共枕,这股味道其实已经深入骨髓。谢青棠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此刻应该与常仪韶拉开距离,但是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动弹。手腕的外套也停止了随脚步而晃动的历程,此刻正萎靡地吹落,像是搭在她们两个人的腕上,将她们紧紧地牵系在一起。
此刻没有狂风暴雨,也不会有雨中黯然垂泪、落寞伤神的小白花。
谢青棠眼中勾上了一抹戏谑,她冲着何延津挑了挑眉,只差在脸上写着“吃瓜”两个大字。
常仪韶眸光一转,视线翩然地扫过了谢青棠,如停在花上的蝶,在她面上逗留片刻。
“怎么不走了?”
谢青棠听到她在自己的耳畔轻声道。
这不走的不是她自己吗?谢青棠有些疑惑,她望了常仪韶一眼,忽然明白了,这是要借助自己这个工具人制造她与女主之间的“虐点”,此刻天光明媚,在这适合邂逅的季节,她们两个只能擦肩。觉得自己领悟了剧情的谢青棠伸手揽住了常仪韶,迈出了“作死”的第一步,内心则是琢磨着要常仪韶如何补偿。
她没有注意常仪韶的神情,自然是见不到她眸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何延津就像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被彻底忽视了。
她痴痴地望着常仪韶,等她跟谢青棠与自己擦肩而过,才恍然间觉醒,周身血液往上方涌来,她的面色瞬间绯红一片。快步朝着常仪韶追去,一伸手,想要将谢青棠抓开,从而腾出一个专属于她自己的位置。
谢青棠的身手敏捷,动作矫健。
何延津这一抓在她看来就是偷袭,一点儿都不讲武德,她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不会“以礼相待”。
何延津的委屈是真的。
她一抬眸,像是可怜兮兮的被主人抛弃的小狗,问道:“仪韶,你不要我了吗?”
常仪韶顿住脚步,她懒洋洋地一掀眼皮子,望着何延津偏头一笑,应道:“是啊,不要了。”
谢青棠狐疑地望着常仪韶。
这不符合她“温柔”的人设,戏谑而又轻佻,不会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