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的甘棠高中,学生们都在食堂,除了没有晚课的老师,几乎没有人来往。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地上,溅起了一片一片涟漪。常仪韶不走,谢青棠也不好继续往前走动,毕竟雨伞在她的手中。
前方的何延津像是一只落汤鸡,她的助理匆匆忙忙撑着伞赶来,要替她遮挡风雨,却是被她一把推开了。仿佛不在这风雨中,她就不能够展现她的脆弱。
谢青棠被何延津这“弱智”的举动震撼了,她伸出手接了接雨水——丝丝寒意自掌中蔓延,不敢想象整个人打湿了是什么舒爽场景。她打了个寒颤。忽然间,常仪韶扼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雨中抽了回来。
她眨了眨眼,看都没看何延津一眼,温声道:“回去吧。”
谢青棠:“……”是她不回去的吗?明明是她自己脚步迈不开好吧?当然,她也只是在心中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常仪韶撑着伞的手很稳当,至少不会像她自己撑伞那样,总能淋湿半边。
何延津在雨中发抖打寒战,甚至还与自己的助理“搏斗”一阵子,可这幅景象没能在常仪韶心中留下任何的痕迹。谢青棠跟着常仪韶的脚步,很快便穿过了马路,她回头望了何延津一眼,眸光多了几分怜悯。
女主当到这个份上,可真是太惨了。
“何姐?”助理小艺满脸担忧地望着何延津,她撑着伞往前走了一步,何延津终于没有再拒绝。她知道何延津这次是回母校看一看的,但是这场景与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她以为会坐在办公室里当初的班主任交谈,没想到会是在雨中望着一个陌生的、漂亮的女人。
想到了那个女人,小艺的心念一动。她知道何延津的女朋友是周家的大小姐,那么刚刚走过去的女人呢?她与何姐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何姐看起来失魂落魄?
正在小艺神游间,包中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何延津用纸巾随意地擦了擦,快步地回到了车中。雨滴顺着衣服流淌打湿了座椅,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何延津全然不在意。她接通了电话,听到了周云梦的声音,又想到刚才一眼都没看她的常仪韶,心中像是扎进了一根刺。
“公司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休息几天,就可以过去了。剧本的话,会有人传到你助理那边,你自己挑选挑选,看看哪一个更为何意。”周云梦的声音很轻柔,就像她的人,宛如一团云,不管她怎么造作都不会生气,与当初的常仪韶有那么一点儿相似。可也仅仅是一点。回忆中的常仪韶是肆意飞扬的,只是什么时候沉淀下来的呢?她记不清了。
何延津“嗯”了一声,尽量让自己语气不显得那么不耐。
对面的周云梦仿佛没有听出来,又温声嘱咐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车辆在马路上飞驰,何延津透过车窗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高楼,她知道常仪韶住在哪里,可是她却不能再度上门。
为什么她不能原谅自己?她身边的人与自己长得相似,又是为了什么?何延津眼角跳动,她有些心慌。
另一边。
常仪韶和谢青棠以闲庭散步的姿态,也回到了家中。
常仪韶收了伞,转身望向谢青棠,询问她晚饭想要吃什么。
每天的这个时间点都是类似的对话,雷打不动。
“随便。”谢青棠草草地敷衍,她也没看常仪韶的神情,转身进入房间,准备洗个热水澡。虽然说水没有淋到她的身上,但依旧是难受得很。
常仪韶望着谢青棠的背影消失。
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并没有急着进入厨房,而是给伯伯辈的常华打了个电话。
常华是常家唯一一个从事音乐行业的老艺术家,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当初的何延津出道,也得到常华的帮助和鼓励。如今的网上,对谢青棠的攻讦大多也是在唱歌这方面的,说她妄想走何延津这条路,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类似的话语怎么可能没有何延津的授意?如果谢青棠走上与她一般的路子,她会介意么?
常华的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与常家的其他人一般,对常仪韶这个女娃十分的疼爱。听了常仪韶的描述,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不过常仪韶也不想常华败坏自己积累的名声,她思忖了片刻,又笑道:“伯伯,我等会儿把曲子发给你。”
常华那边自然称好。
解决了这件事情后,常仪韶才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上的大石骤然卸了下来。
雨水打在窗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间的世界。
常仪韶的心情好了起来,眉眼间的笑意几乎压不住。
吃饭的时候,常仪韶的话很少。
只是此刻,她忽然间开口道:“等会儿有空么?录一首歌。”
谢青棠挑了挑眉,她狐疑地望着常仪韶,眸中泛着浅浅的疑惑。
“就在家里用手机录。”常仪韶补充了一句。
她仍旧没有解释为什么,谢青棠也懒得询问。可能这就是常仪韶的特殊癖好之一吧。
等到坐在往日的“工作台”上,看着面容冷肃的常仪韶,谢青棠的心中才浮现一股荒唐感。
在饭饱之后,那宕机的脑子终于开工。
常仪韶拿着手机,她一抬眸就对上谢青棠那探究的视线。她眨了眨眼,终于肯出声解释:“我有个朋友,想要你的歌。”
喔——有个朋友——
“哪一首?”谢青棠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常仪韶沉默了片刻,她只是无意中点到别人截取的片段,并不知晓谢青棠会什么。“随你吧。”她应道。
谢青棠狐疑地望了她一眼,手指压在了大腿上轻轻地打起了节拍。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①
听到谢青棠的唱词时,常仪韶的眼中流出了几分诧异。等到一曲录完了,她才询问道:“是自己作曲的?”
谢青棠对上常仪韶的视线,她否认道:“不是。”在某一个工作世界,她认识一个采诗官。想要用现代语词复原《氓》,这难度太大了。她只能够按照如今的习惯将它改编——这么算起来,作曲的的确不是她,而是古老时期的民间群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常仪韶也不打算追问。
她只是再问了一次:“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找唱片公司么?”如果说之前是试探,想看看她与何延津有什么不同,那么这一回则是真心实意的询问。
谢青棠摇了摇头,答案与之前一致。
她已经走过一次那条花团锦簇的路了,不想在养老世界里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