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乌烟瘴气

天亮车队就再出发。

陶九九没再去公子车上,她在张家坐的车上大字躺着,一躺就是一整天。

不病和长生也沉默少话。

到了下午,车队前面传来好消息,快到米川了。

车队中有一车货,要送到米川,所以这次会绕路进城。

这是车队出发这么久之?后,头一次在城中落脚。

虽然只是个小城。但大家都很兴奋。

车队停驻在城外的一处旅舍,这里离城很近,大概五百米外就是城墙。

镖人分两队,一队送货进城,一队在原地驻守休整,补充路上要用的物资。

长生兴冲冲,非要进城去逛逛,不病也奈何不得她,便问陶九九要不要同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逝去的人已然不再,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陶九九只说懒得动。两人也就没有再强求。

他们一走,车中就更安静下来。

陶九九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过于安静,她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显得更吵闹。烦躁地爬起来跳下车。

这处旅舍很大。

三层围楼,中间天井宽阔,和个小广场差不多。停满了各种车啊,马啊。角落还有奇怪的走兽与飞禽,陶九九从来没见过。大的总有一人多高,身上负有载具。应该是坐骑。不过都不好看。羽毛也没什么光泽,头上的毛支棱着,风尘仆仆的样子。

舍中走动的人,什么打扮的都有。口音也不尽相同。

陶九九只听得懂都城话和张九九的家乡话,听别的就十分勉强。

在一楼的大堂转了一圈,她感觉自己身处在联合国似的,到处都叽叽呱呱。

不过环境吵闹,反而叫她心情平和了很多。

她向店家要了些?吃的,拿金豆子?付账,借此兑换大钱与银钱。

这世?界的大钱是铜铸,是最小的货币,圆形中间有方孔,银钱也是同样。只有金子?没有特定的样式,什么形状都有,用的时候有专门的称,先称一称。

店家来钱与她,并不觉得金子?有什么稀罕。

这里往来的都是商队、镖队,多是刀口上舔血的镖人,像吴刘这样把黄金穿戴在身上的大有人在。店家是见惯了钱的。

伙计上了菜,陶九九坐在角落里慢腾腾地吃。

每口嚼够一百下。用心数着,一口不多一口不少,能叫人心平气和。

她心情差时容易暴躁,但每每那种时候,陶女士却非得迎难而上找她麻烦,熬鹰似的熬她,使得她从小便琢磨出这种平复心境的操作技巧。免得被自己妈活活气得爆炸早夭。

终于吃完了饭,天都有些?暗了,她不管这些?,起身去城里。毕竟明天一大早车队又要走了,肯定没有时间。

米川这个地方,是小地方。附近没有正经的土地全是裸岩,虽然没有农田,但看上去并不穷困。

因为它临着能入海的大江,城中还有船港,来往的车辆一直不少,夜里也是不关城门的。不过入城要收入城费。

白天价低些?,晚上价高些?。行?人和车队收费又不相同。

行?人便宜些?,出入五次只要一个大钱,夜间三个大钱。车队则贵,每辆车一次一百钱,夜间一百五十钱,出入算两次。

城中大小商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

许多东西陶九九听也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贾宝贝照例发来通话的时候,陶九九刚在街上买了一个糖球舔着吃,一路晃晃荡荡地走。

听说张氏夫妻的事,贾宝贝叹气:“艹。”

一时也没有言语了。这都什么鬼事啊。

陶九九边吃边逛,听着街上到处叽叽呱呱都是听不懂的话,就很烦。

通天鉴就不能给她翻译一下?连‘通识之?术’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集大家合力?制作独一无二的绝世?精品。这一届委员会是真的不行?。

贾宝贝说:“洁界,公道点,它是用来传输的。把?你那么大个人传过去,你以为很容易?还想要附加功能。”

陶九九并不是在乱走,她向路人连比带划手足舞蹈,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家丧事用品店,出来时扛着两个纸人手里提着一包纸钱,找了个江边清静的地方,烧给张氏夫妇。

贾宝贝表示得给张家众人放个BGM送行?。

几秒钟后,音乐一响,从对面传来的是古惑仔的战无不胜。

陶九九:“……?现在,是在给过世?的人烧纸,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放哀乐呢?”

贾宝贝:“但我觉得这首更应景。你体会体会。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比如,愤怒的生机,沸腾的热血。”

“能感觉到你确实是有些?年纪了。这歌比我年纪都要大了。”

但随后陶九九并没有再坚持叫他换歌。

也许比起哀伤的曲调,确实这首更合适些?。

她在略带年代感、完全不合时宜的老歌强烈的节奏感中,看着纸钱和纸人化为灰烬,并生疏地对着西边磕了三个响头。

人们祭奠亲友是要这样行礼的——反正电视里都是这么演,她自己远远也看到过几次实际场面。

她家没死过人,没去过公墓,也没有需要祭拜的亲戚,所以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三族之民,死了就死了,归化于天地,没有死后还需要花钱,之?后还要祭拜这一说。

她拜完,拿出一张纸钱,叫贾宝贝给她搜索一下,搜魂符怎么画。

最后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勉强也是成形吧。

因现在不再是仙身,她只能咬破了手指头以血为墨。

最后一笔完成?,符身便隐隐形成了微弱的气场。但在凝结的一瞬间,便崩破消失。纸上的血痕虽然还是在,但已经没有了生气。

果然不行?。

“我都说了,三千世?界各有规则。互不相通。你硬是不听呢。”

“我画的这个是仙家的符。”陶九九不解:“仙人,立于三千凡世规则之?外,能一切法则通用。”

“姐妹,你是不是有些?虎呢?”贾宝贝脑袋大了:“你真的是上学什么也没学啊。”

“你再骂。”

“总之,第一,你不是仙家了。第二,只要不是仙家,就没有通行?各世?界之?能,不论是符、颂、法就统统不行?。”贾宝贝心累:“再说,你招他们干嘛?死了就是死了,让人家安安静静渡过鬼生,奔向美好的新世界不香吗?说不好现在他们已经安顿好开始上岗工作了。你不要因为你个人情绪,折腾鬼好不好?”

陶九九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就是觉得,分别得有些?突然,似乎还有话没有说。

让她心里像沉着一块大石头。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喊,就当他们听见了。”

陶九九:“…………我有病吗?”烦得很:“你在内部网查查。他们是不是去轮回司报到了。”

现在仙界、鬼界重要部门,都在她所在的世?界办公。

三千凡世生死,全在一个系统里面。人只要不是魂飞魄散的死法,在轮回司是查得到的。

一般来说,为防止出乱子?,新鬼会被集中管理,还会对这些?鬼进行?必要的基本生活知识科普。让他们适应死后做鬼的生活,安心等待转世。

一般拿了转生号码牌之?后,排队一天或三年左右可以再次投胎到三千世?界中的某一界。并不会等得太久。除非魂魄有问题。这种情况要酌情延期。

贾宝贝一万个不愿意。

骂骂咧咧挂断。

过了一会儿才再打过来:“姐妹,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坏……消息吧?”

“好的。好消息是,轮回司没有查到张氏夫妻。”

“他们没死?”陶九九有点懵逼。

贾宝贝摇头,正色:“先给你讲讲坏消息吧。我轮回司的朋友说,当年三界崩坏,导致个别凡世与外界隔绝,早就已经不再受天道所左右了。各个司、局、署的人都无法进去,进行?日常工作。”

“这还要你来讲,这事儿我知道啊。”

“你让我把?话讲完好不好?”贾宝贝翻白眼:“你得深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日常工作停止,也就是说那种世?界里,万物生死也都不再受轮回司辖制,不照天命来了。委员会成?立后的第000001号文件就是针对这种世?界下发。文件中称这种世?界为‘绝地’凡涉及绝地的各种事件,都需直报委员会直属部门。不经允许,不得私自尝试进入。”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陶九九已经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贾宝贝正色:“姐妹,你所在的世?界完全是野蛮生长状态,没有因果报应,没有天道轮回,说不好,连天雷都没有。你可千万别死在那儿,不然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通话结束,陶九九站在江边,心情非常不好。

什么好事都给自己碰上了。

从原则来讲,这似乎也不叫领导向自己隐瞒了任务相关信息。

人家确实讲清楚了,这是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的绝地,是她自己没有深想。

更要紧的是,既然这里根本没有天雷,那她之?所以会变成?凡人,就根本不可能是怕她仙身入世被天道惩戒了。

天道都没了,能惩戒个屁啊。

很可能是,强行突破界壁进入这里时,就会被界壁所伤,完全失去仙身,成?为凡人。

要不然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东西,发现了一个可以肆意修行的世?界,为什么不自己借着辅佐太渊君的名号来,让修行?更进一步?却要把?这种好事白送给她呢。

至于离开这里,不把?‘将这个世界隔绝于三千界之?外的界壁’打开的话,想也不用想。

在通天鉴的辅佐下,她进来都失去了仙身,成?为凡人以后还想借这玩意再过一次界壁出去,怕是当场就能灰飞烟灭。

艹。

这件事,委员会成?员不能说全部,但多少都肯定是知道一些?。

那程科长知道吗?也许不知道。毕竟只是小喽啰。

琴仰止却不可能不知道。玛德,这个老哔灯!

正当她骂骂咧咧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什么人在自己身后。

不用回头,她就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着阴冷之气,似乎紧紧贴在她身后站着。

她低眸看看,手腕上的汗毛细细密密地竖着,鸡皮疙瘩暴起。但眼睛的余光可以看见,地上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并没有别人。

她保持着姿势不动,眼睛瞥向身后。

可身后也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自己神经衰弱?

她松了口气,转身察看再三,确实是没有。

要走的时候,发现远处有两只流浪狗,远远地一只趴在地上,一只站着向这边张望。

大概以为她这里会有什么吃的。

陶九九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找到一张没吃完的饼,撕成?两半,放在地上退开。

那只趴着的狗站了起来,但依偎在体型较小的那只狗身边,并没有立刻过来。

大概是害怕吧。

陶九九看到其中一只狗在原地踱步的时候,有点瘸,大概是被人打伤的。脖子?处也有可疑的深色结壳。不知道是泥,还是伤。

她高声说:“我走了。你们来吃吧。”转身离开了江边。

大概是因为天色已经太晚了,街上已经没有行?人。

不过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走在青石板的窄街上,可以听到各家走动说话,或高声笑闹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在家里放鞭炮。

她顺着各式各样的红灯笼走了一段,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那种阴凉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她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人,可回头看,却并没有。

顺着原路走到正街,各家店铺也早就关门了。

红灯笼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而远处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

她顺着声音走了一段,便看到在一条大街旁边的巷子里,一户没有挂灯笼的人家屋门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篮。

哭声就是从那个小竹篮里传来的。

她走近,正要伸手揭开竹篮上盖的红布,突然狗吠声暴起,惊得她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到那两只流浪狗正站在巷子?口,原地做出扑咬状,冲着这边狂吠。

而就在此时,所有的红灯笼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

放着孩子的门檐下挂着的灯笼却猛然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照向四方,将灯笼上画着的符咒之?影打在了光所照得到的所有地方。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一样,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臭味。有点像焚化炉的味道。

因为光的散射,离竹篮中的孩子越近,符咒便越清楚可见。越远,则越模糊。

那些清晰的颂字虽然被投射出来,就不再移动去别处,但每笔每画都在原地扭动不止。

这使得每个字看上去都鲜活,仿佛像是某种蠕虫。

而在这灯光之?外,则完全被明亮到可怕的月光照耀。

这月光下,原本空寂的青石长街,无数不明形状的躯体正在缓缓显形。

一开始,只是黑色的影子,后来慢慢地,仿佛受到了月色的滋养,五官、毛发、身形渐渐清晰。

是人。不,或者?说曾经是人。

它们穿得破破烂烂,有些?脑袋与身体分家,只得抱在手里,满身是血,腥味冲鼻。

有些?被一刀贯穿,肠开肚烂。

有些?血肉模糊,全身没有一块完全的皮肉。

它们的生命都停滞在了死亡那一刻,永恒的痛苦折磨着它们,但明明睁着眼睛,却又似乎目盲而不可见,在月色下受到什么指引,摸索着向竹篮的方向而去。

当它们走到灯笼的光下,全身都开始焦化,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灼烧。

这叫它们无比痛苦,有些?连忙退出光外,可却舍不得离开,一直在周围徘徊。有一些?顶住了疼痛,仍在一步一步,顽强地向竹篮走去。

不过区区几步之遥远,对它们来说却像天堑。

许多离竹篮之差一步时,整个人完全碳化而化成?了飞灰。

不过片刻,这如潮涌得像潮水一样的百鬼,便不知道多少消散在了灯下了。

不论看上去多么凶恶、强壮都没有用,并不能活得更久。

而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地狱一样的鬼群中挤了出来。

它慢悠悠地由月光之?下迈入灯影之?中,灯光却并没有伤害它,它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阻碍,便走近了竹篮,在它俯身下去的瞬间,便消失了。而一直啼哭的婴儿突然安静了下来。

白灯笼猛然熄灭。

颂文符咒也消失。

可所有其它的鬼,失去了光的阻挡,却并没有蜂拥而上,它们好像就此失去了目标,呆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神并不聚焦,努力想看到什么,侧耳去听,缩动鼻翼似乎是在嗅闻。

随后,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成?群地向另一个方向奔涌而去。

陶九九心脏砰砰的乱跳,她站在百鬼之?海中,像一颗渺小的沙,因退避不及,有一个鬼毫不费劲地穿越她的身躯,那种阴凉的感觉瞬间便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整个人被冻僵在原地,半步也无法动弹。

就在下一只鬼也接踵而至,将要穿过她的时候,突然那两只躲在不远处的狗再次狂吠起来。

它们不顾一切的扑过来,围在她脚边,对着四周游荡的鬼魂发出低沉的威胁声,从小小的身躯中,发出的短促叫声却凶悍得像是什么猛兽。

这些?血肉模糊的鬼们,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似乎能感到这里有什么存在,下意识地避让开。

陶九九得到喘息,缓过来些,便立刻退到了身后的墙角处。

两只狗也立刻跟过来,钻到她脚下,缩在她腿和墙角的缝隙中。它们其实是害怕的。两股战战缩成一团,刚才的勇气已经散去了。

等这里的鬼都离开之?后,陶九九才完全松了口气,快步向竹篮子?走去。

掀开盖着的布,露出的是一张胖乎乎的小脸,那婴儿大约只出生几天的样子,似乎是怕着凉,被包得很厚实,脸颊红扑扑的,睡得香甜。

额头上系着一根符带。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两只狗也不吠了,站在她旁边,探头探脑地用湿润的狗眼,看着竹篮子?里的小孩。

“不像是丢掉的。”陶九九嘀咕。

“不是丢掉的。不要碰人家的孩子。”这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回头看清楚一道白色的披头散发的人影,下意识地退开好几步,看清楚后才松了口气。

是那位公子。他穿着白袍有些?像鬼,再加上没人给他梳头发……

“你在这里干什么?”陶九九讶异。

他打着一把?奇怪的黑伞,伞四周有黑色的纱幔轻垂着。将伞里的人遮挡起来。纱幔上颂字符文四处游走,应该是件法器。

公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回头看了看巷子口。

陶九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的大路上,各种各样死状的鬼正在来去奔涌,一会向左跑,一会儿向右跑。百鬼夜行?是有些?恐怖,可这么看,又似乎有些?滑稽了,到底在干嘛啊这些?东西。

“还不过来?”公子低声斥道。并向身后说:“见笑。”

陶九九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

只是那个人一身黑色,脸上还有黑彩的面具覆盖,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所以她没有看见。

“哪里,听小娘子?声音清亮,应正是好奇的年纪。”

陶九九一手搂起一只狗,钻到伞下去。好奇地打量旁边的这个人。

才发现这个人面具上是没有窟窿的,眼耳口鼻一处也没有。但行?动并不受限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东西,又怎么呼吸。

公子垂眸看了一眼那两只狗。

两只狗大约在他面前自惭形秽,所以不敢与他对视,瑟缩地垂眸,乖乖被抱着也不挣扎。

“请郎君紧随我身后,不要走远。”那人声音低暗,说完便先一步,转身向外去。

公子撑着伞,缓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陶九九凑过去小声问:“郎君,这里怎么这么多鬼?”

“十月怀胎,十五归魂。今日是魂归时。小娘子?不知道吗?”乌漆嘛黑的那个人笑说。

边说着,边摇动手上的一把?铜铃。可这铃铛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应该是哑的吧。

“十分不清楚。”陶九九很好学:“向您请教。”无比乖巧。

公子垂眸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淡声说:“妇人怀胎后需带着平安符十个月,这样才能不被恶灵侵害,孩子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月圆时,则像今日这样行归魂之?礼。礼毕之?日,便是真正的成?人之日。照身贴上的生辰,时辰是打娘胎里生下来的时辰,是肉身出生的时间。日子则是完成?归魂礼的那天是魂魄归位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如此。”

陶九九不大相信:“这么说,每个人都是十五生的?”因为每个月圆夜都是农历十五不可能是别的日子:“可我的不是啊。我是初十生的。”

“因为你是随便生的。”

陶九九:……?你是不是在骂我?

“乡野之人不讲究这些?,生下来之后随手把?孩子往门口一放。次日便成?了。也不会摆福灯。”

“福灯是什么?”

“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盏白灯。若是魂魄业障深重,便会被其灼伤。这样便能确保投胎来的都是有干干净净的,不会有恶物入体。”

“那乡野之人为什么不摆?”

公子没有回答。

陶九九却在脱口而出的时候懂了,因为福灯太贵。像张家这样的人家是买不起的。

一路过去,陶九九没有再说话。

有乌漆嘛黑在前面开道,所有鬼魂都远离这几人。

这些?鬼死得奇形怪状面目狰狞,少有平静安详的。

走了一路,陶九九发现,这城中今天有不少小孩在行魂归礼。有些?甚至都不是小孩了,有一户大红漆门看上去十分富足,门口放的孩子总有三四岁了。

乌漆嘛黑的人在这里落了一脚,还特地走过去,守在旁边帮着念了半天的颂咒,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

不过最后有一个看上去非常文雅有学识的魂魄入体而去。

大概也算圆满吧。

“有些?人家,嫡长子出生会等到吉时再归魂。别说等几年有些?等十年也愿意。”公子声音平和。

有钱的人,有资本去挑选更好的时辰、更好的生母、更好的血脉,甚至还可以挑选更好的魂魄。

乌漆嘛黑的人,在那边做完颂仪,便转来继续带着两人出城去。

且安慰陶九九说:“小娘子?这一世?好好积德行?善,天道公正。只要不造身业,不杀、不盗、不吟。不造口业,不妄、不两、不歧、不恶。不造意业,不贪婪、不嗔恚、不邪见。谨言慎行。这样下辈子?便能投生到好人家去了。这是多大的福气。”

陶九九有些?厌烦。

揣着两只狗子?,跟在公子身边慢腾腾地走。

公子突然问她:“你在想什么?”

陶九九笑得非常和气:“我在想,即便我做了什么坏事,想来也没关系。到时候请这位乌漆嘛黑的高人,像他今天帮这一家富户做颂法加持那样,帮我也做场法事,去了这些?业障,不就好了吗?”

轮回司一向都是以实罪论处,可不会搞这些?什么莫明其妙的规矩。

如果骂人也算犯业障,那是怎么记录的?轮回司的人那么闲吗?

即是不可量刑的东西,那便都是用来恐吓束缚教化普通人的手段而已。

劳纸可是仙,你给我来这套封建迷信的鬼东西吓唬我!?

乌漆嘛黑显然是有些?恼怒:“小娘子?,你这是犯了邪见!”

公子却轻声笑起来,笑完才斥责陶九九:“大胆。不要胡说。这位是国宗驻守在本城的镇守。国宗行?事一向再公正不过,此地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可都要受到他的赐福才能成事。是为劳苦功高之?人。”语气却并不严厉。

陶九九便笑笑不说话了。既然是狐假虎威,那就见好就收吧。

乌漆嘛黑谢了一句:“郎君过誉。”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叫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的鬼话。大概也不想再听她说难听的话了。

百鬼狂涌一直到丑时才结束。

月光被遮蔽在了云中,这些?鬼魂也慢慢消失不见,整个城中街道再次空旷起来。

乌漆嘛黑把?两人送到门口便躬身告辞。

离开前大概是狠狠地看了陶九九两眼的。

陶九九对他笑:“您走好。”虚怀若谷。

公子收了伞,交给守在城门等着的剑士。

并没有与她太多说话,只是默不出声地顺着夜路向驻地处去。

这时候月亮又再出来了。

魂魄们不复在,似乎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可陶九九觉得,自己窥视到的这世?界的边边角角,已经足够地多。

公子驻步回望她,她也没有察觉。

“你在想什么?”公子突然问。

她回过神说:“没什么。”

抬头看看月亮,分明是天高气爽,夜风徐徐。可她却感觉这地方乌烟瘴气沉闷而无法呼吸。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要走到最高处去。”

有点像是玩笑。

她回过神转头看向公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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