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门给林惊昭的第一震撼,是楼梯。
数阶楼梯排列在一起扶摇直上,直冲九重云霄,高低起伏的山脉紧贴着楼梯两侧,从远处看,好像是从群山中劈出的一条裂缝一般。原本还算开阔的阶梯在山壁的挤压下也显得有些压抑的逼仄。
林惊昭无比庆幸自己还不是凡胎□□,不然她没见到着这应天门,就猝死在半路上了。
令她佩服的是,卫横江,陆惜月和萧定安三人没有借助任何额外的帮助,就这么硬生生地爬了上去。
尤其是陆惜月,她不仅没喘一下粗气,还非常激动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地向下招呼两声,嫌弃卫横江和萧定安的速度太慢了。
“卫横江,萧定安!这就快到了,你们还不快些?”
“这就来了。”马上就要回应天门,饶是平时稳重的卫横江脚步也有些激动起来。
萧定安回头看了眼落后的林惊昭:“你还是个魂魄,怎么这么慢?要是实体不得累死在半山腰上?”
“这是一种生理畏惧,是我对仙门的敬畏之心你懂不懂。”
“再不快点就把你扔在这。”
“哦——”林惊昭这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就说萧公子身强力壮,怎么也爬得这么慢,原来你是在等我。”
萧定安眼皮一跳,转身就上了好几阶,林惊昭跟在他后面念叨:“哎呀别这么经不起夸,要是你觉得被我戳穿心思不好意思,那我下回不说就是了,好不好?”
萧定安不理她。
于是林惊昭就一直在他身边说:“萧公子,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萧公子?萧定安——萧…”
“闭嘴。”他忍无可忍。
“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停下。”
“……好。”
结果林惊昭笑了:“你果然是故意等我,好,那我下次不戳穿了。”
萧定安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她的套,决心以后绝不再和她搭话。
林惊昭则在疑惑:这人的心难道是铁打的?当真一点好感度都不给吗?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林惊昭觉得萧定安对自己也比刚开始要柔和了许多,可就是不见系统提醒好感。
这样下去她还回不回得了家啊!
爬完楼梯,就见一片洁白如玉的石板平铺开来,在石板两侧一路都树立着高大的柱子,直顺延到殿宇前。这片地上来往的弟子扫地的扫地,念书的念书,切磋的切磋,只是一切都在陆惜月出现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师姐和师兄们回来了!”
这句声音足以响彻整个应天门的话几乎惊动了所有弟子,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务一溜烟地赶去门口迎接,陆惜月挥舞着手臂大喊:
“师妹们有没有想我!”
底下的女弟子纷纷附和:“可想你了,大师姐,你们这回下山怎么这么久啊——还说上山给我们做桂花糕吃呢,这时候都快过了。”
“哎呀,有些事耽搁了,至于桂花糕,这不是还能抓个尾巴吗?”
一个男弟子道:“陆师姐,你怎么只问好师妹,不问好师弟啊?我们也想吃师姐亲手做的桂花糕!”
“吴驰师弟,你说这话就不怕横江师兄把你拉去比试场切磋?”
说曹操曹操到,卫横江紧随其后上了山,正好听见这话,说道:“你们这群小子又在编排我什么?”
“呦,横江师兄来了?”吴驰有些心虚,吐舌道,“我们哪敢编排您啊——对了,萧师兄呢?”
“定安还在后面,马上就到。”
卫横江这话刚说完,萧定安就来了。只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这平时看起来毫不近女色的萧师兄身后却跟了个红衣女子。
而且这红衣女子的样貌可似远山芙蓉,耀如春华。穿着如此鲜艳的衣裳却做极素净的打扮,艳美又不失风雅。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各种纷杂的疑问涌上每个人的心头,但毫不例外都能归结为一个问题——这女子是谁?
突如其来的沉默也让林惊昭有些手足无措,系统提醒她到达应天门的时候,她还不停地在设想进来的场景,但没想到这三个人这么受欢迎,更没想到大家在看见她时都默契地不说话了。
好在吴驰是个能热场子的,他率先代表所有人抛出那句疑问:“萧师兄好!…萧师兄旁边这位是要拜入应天门的新弟子吗?该如何称呼?”
“各位好,我叫林惊昭,我…”
林惊昭尬住了。
陆惜月替她解围:“林姑娘是我们在山下游历的时候碰见的,她出了些意外,我们没办法解决,于是将她一起带回门内,请师父来看看。”
吴驰道:“原来如此,哎,我还以为我们要多一位美人师妹了呢。”
很快应天门内就恢复了有说有笑,其中以吴驰为首,其余人为辅发起了一场庆祝萧定安他们上山的晚宴。
这晚宴说得无比高大上,其实就是在应天门内找了块面积大又平整的土地,摆些木桌木凳,燃起一个大火堆,将所有人聚在一起好好地喝酒谈心,唱歌跳舞。或许是稍微寒酸了些,但师门内的弟子们宛如家人一般在一起,那就算不上寒酸。
陆惜月喝酒喝上了头,她一脚踩在木凳上,手里举着碗仰头就灌,卫横江拦也拦不及。陆惜月喝完把空酒碗托得老高,说道:“痛快!太痛快了,要是当时在云家有这样的酒,我也不至于那么憋屈了。”
有位唤作宋光青的弟子好奇道:“师姐,你们在山下都遇见了些什么啊?说来听听呗。”
“我跟你们说啊…那个云家的什么云老爷和刘夫人真是做尽了缺德事,害死了人心怀鬼胎,然后又跑去害死人家心上人配冥婚!你们说缺不缺德?…”陆惜月红着脸,一边把云家干得那些事吐了个痛快,一边伸手去要酒,“…真是气死我了,横江,来给我继续满上!”
卫横江面露担忧:“师姐,真的不能再喝了。”
吴驰抱着个酒坛子哈哈大笑:“旁的都是女子管男子喝酒,如今咱们师兄师姐是反过来了,师兄啊,你就让陆师姐喝个痛快吧!来!师姐,我替你满上!”
一片喧闹中,林惊昭独自抱腿坐在树干边,火光照在她的脸上,而她透过火光回想到了现实世界。细密的思念像春雨无声地滋润起她内心的孤寂,林惊昭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她刚要叹气,一双手递了个木碗过来,里面盛着热汤。
林惊昭看向这双手的主人,这是一个长得有些女相的少年,柔和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像兔子一类毫无攻击性的动物,尤其他有一双淡粉色的眼睛。
少年见林惊昭没反应,用右手比划了什么,她这才想起萧定安先前和自己说过的那个师弟。
“他叫少虞,我之前和你说过他。”萧定安不知道在她身后的树上靠了多久,“他看你一个人在这,以为你喝不了酒,给你煮了热汤过来。”
少虞点头,又把那碗汤朝林惊昭递近了些。
“多谢….但是我现在喝不了。”
少虞又比划了什么。
“他问你是不是不开心。”随着少虞手势的变化,萧定安逐字说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想家了。”
林惊昭没想到少虞会这么问,苦笑道:“是有点触景生情了。”
“你…”萧定安原本要继续转达话语,却突然停顿,而后说道,“触景生情?林姑娘,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人一定要有记忆才能触景生情吗?而且这说不定是我身体记住的情绪呢,萧公子啊,你不要把人的感情想得太局限了好不好?”
萧定安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追究。他看着少虞传达的话,脸肉眼可见的僵了,嘴角抽搐了一下,却迟迟不说出口。
林惊昭催促道:“少虞说了什么?”
“……我说不出口。”
闻言,少虞有些气恼地皱了下眉头,手上的速度也快了一些,萧定安同样用手语回应他,林惊昭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把手语给学会。
拉扯了好一会儿,见萧定安还是不肯开口,少虞放下碗思索片刻,指了林惊昭一下,然后两只手像散花一样抖动着画了一个圈后,又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最后顺着自己弯起的嘴角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
把林惊昭看懵了。
少虞又生气地看向萧定安。
“……”挣扎了许久,萧定安像是给自己下了无比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你长得像花一样好看,不要再愁眉苦脸了,要多笑笑……”
少虞见他开口,又加了一句。
萧定安不情不愿地道:“……会更好看。”
听着萧定安用无比生硬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林惊昭捧腹大笑,她边笑边说道:“萧定安,我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你对我说这些话。”
他有些咬牙切齿:“我也没想到。”
话语传达到后,少虞开心地捂嘴笑了笑,把已经凉了的汤塞给萧定安后转身走向了火堆旁的人群中。
萧定安坐下,喝了一口汤,是甜的。
“你们应天门这堆人在一起真好啊。”
他嘴上没有应和,却在心里认同了这句话。他能拜入应天门,是莫大的幸运,在萧定安心中,应天门就是他的家。
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如果应天门认为这是一件要事,那么他会好好活着。
林惊昭看到萧定安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闪烁的火光。
是杀人如麻,磨牙吮血,还要装作仙风道骨的……
伪君子吗?
“你为什么不开心?”林惊昭突然问。
端着汤的手一顿,他说:“没有。就算有,也与你无关。”
“那就是有。”林惊昭也盯着火光,“口是心非什么呀。”
“那你又在伤感什么。”
“感青天高,黄地厚,行不行?”
萧定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林惊昭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坐着。感到有些困乏之后,便扭头离开了这片喧闹。
当她的身影背对着人群时,并没有感受到从她身后那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投来的一道复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