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好悔

柳珍另一只手划过萧定安的胸膛,尖长的漆黑指甲对准他的心脏。她道:“你在好奇为什么,对不对?”

指甲刺入他的血肉,萧定安青筋暴起,狼狈得说不出一点话。

铁锈味不断从喉间涌上来,可那只紧掐着他脖子的手迫使他昂着头,吐不出来又哽在喉间,折磨的窒息感叫萧定安生死不能。

“我原本不用走上这条路的…是的,我是主动放弃了,那是我的选择,可如今我又被逼了回来!”她狠狠一掐,萧定安温热的心跳就流转在她指间,“只要杀了你,完成了天示,一切就能重来…我就还有机会,我和娘亲,还有若生就能在一起!”

萧定安听了,居然用尽全力扯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他的血顺着手腕流进佩剑,从始至终没有松开的灭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而后又发黑。

虽然萧定安现在身受重伤,但能暂且脱身,只要可以脱身就有办法。

但如果他在这里没命了,那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这样苍生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应天门也不必因他而成为众矢之的,只要他死了,师父立即就会知晓,那么他定会下山,也不怕柳珍会遗害。

剑光之后,柳珍掐着他的双手断下。萧定安却高估了自己,体力不支地向后倒去,就在他要张嘴念咒之时,响彻天地的呼唤打断了他。

“萧定安——!”

林惊昭一袭红衣从天而降,在某几个瞬间,萧定安依稀看清了她的面庞。

汹涌的红色在她到来的那刻都变得温和,大千世界的道法拥向她,而她坠落在他面前,仿若恩赐,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耀眼的金光从三人间闪出,柳珍被这光芒推出,飞倒在地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既惶恐又惊讶,柳珍观看着眼前的一幕,浑身都在抗拒。

萧定安垂着脑袋,好像是去了意识,可他依然举起手中的剑。

而他身后,是一座与他动作相似的巨大的神像,那座神像由几条金光勾勒出轮廓,但柳珍还是认得出那是林惊昭的脸。

神像刻在了柳珍眼中,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悲戚地放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如今帮他,不让他死,未来你会比我痛苦千百倍,千万倍!林惊昭,这不是诅咒……”

“这是你的宿命!”

金光组成千丈高的剑劈下,柳珍缓缓闭眼准备迎来解脱。

这也是她的宿命。

她痛啊,她太痛苦了。

云若生徘徊在奈何桥畔不肯转世,执拗地等待着,可她却告诉不了他,自己没有来生了。

分明没有来生,却又因强烈地不甘而被困在那口井边,永生永世承受死时的痛,无法转生,无法超脱,随着愈来愈深的执念,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接受天示,而来经受这样的磨难?

“呵…”

恍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不顾一切地冲着自己奔来。

是她的娘亲。

萧定安受伤的时候,给她画的阵法失效了,所以她冲了出来。

“不!不要!阿娘,阿娘!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快走!快离开!”

她后悔啊。

她好后悔啊。

柳珍那时觉得,苍生太复杂。她不愿救,也救不了。

所以她拒绝了天示。

可她现在好后悔啊。

女人趔趄地奔到她面前把她护在怀里,为柳珍挡住那能劈开天地的金剑。她肮脏的脸上露着纯净的笑容,也许是受到在幻境中说了话的影响,此时她沙哑地开口吐出四字。

“不….怕,娘….在……”

轰——

强大的剑气荡起一阵烟雾,两人蜷缩在一起的身影就这么被淹没了。

「恭喜宿主解锁前尘往事,鉴于实际情况考量,将延迟进入,请宿主做好准备。」

烟尘散去,林惊昭看着她们。

女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柳珍则开始灰飞烟灭,她像个焦灼的孩子一样去抓空中从柳珍身上裂开的碎片,企图把她拼回来,可柳珍却做了个让她停下的手势。

柳珍道:“娘,您放心,我不害怕。”

经过那道剑气的洗礼,疯女人不仅没事,反而让她身上的污垢和创伤都褪去了,甚至还能正常地说话。

“珍儿…我、我的珍儿。”她不太熟练地讲话,“是娘的错,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柳珍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娘开口,没忍住哭了出来。

“娘,你要好好活下去。”接着,她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林惊昭,哽咽了一下,说道:“叩谢…”

风沙太大,她的声音又过于微弱,林惊昭没能听清她后面的两个字。眼见她的身躯逐渐支离破碎,林惊昭慌忙问道:“为何唤我解命人!”

“解铃自需系铃人。”柳珍的眼角淌出血泪,不大相信地问:“作为系铃人,你不知吗?”

什么系铃人?

没等林惊昭处理完这三个字的含义,柳珍就道:“邪荡生灵,武神出征,余孽未净,流于凡尘,怀胎八月,天育魔神……”

她彻底消散了。

「叮——恭喜宿主解锁天示内容百分之九十八,请再接再厉。」

她刚刚说的是天示的内容?

萧定安是天育魔神她早就清楚,只是不明白这四字中那“育”的含义,如今听了这天示,大致能猜测一二。

可能是有什么邪神搅动天界,然后由武神出马把祂斩灭,但中间出了差错,让祂剩余的力量逃跑流落到了人间…

于是有了萧定安?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主人公,发现主人公也在看着自己。

萧定安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更没有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庇护着。

看着林惊昭模糊的面庞,突然有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这么瞧着我做甚?”林惊昭低下头去,两人几乎快要贴在一起,“怎么,被我感动到了?”

萧定安扭过头:“笑话。”

“切,当初是谁扬言要灭了我?”林惊昭话语间不免藏了些小骄傲,“今天要不是我,你就被灭了。”

“是啊。”萧定安避开她坐起身,“所以林姑娘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能有这么大的神通?”

在林惊昭眼中,她仅仅控制了萧定安的身子挥剑,并没有看见那座长得和她九分相似的神像。而萧定安则在与她额头相碰的那一刻就沉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惊昭只是联想到上次水妖吃了自己就力量大增,而她进入了萧定安的佩剑之后,他们就顺利从水妖手下逃出来了,确实含有赌的成分在里面,她在赌自己身上有某种力量可以额外加成。

但她赌对了。

那么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才会有这种buff?

“林惊昭。”这是萧定安为数不多直呼她的姓名,“为什么你每次和我说话都要突然走神。”

“当然是因为你天天带着一股杀气看我,我是生怕哪句话惹到了你,所以三思而后言。”

萧定安一脸不屑,站起来拍拍衣摆走了。林惊昭追上去:“你带上陈令煊啊,还有柳珍的娘亲,就这么不管了吗!”

他回头,看着林惊昭身上耀眼的喜服,说道:“你能不能换回原来那身?这衣服看得碍眼。”

“碍眼啊?我就要碍你的眼,让你时时刻刻第一时间就能关注到我,想起我心里就有个疙瘩。”

“……”

萧定安大步流星地走向陈令煊,一把扛起他,又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惊昭在原地不着急地研究了一会儿,发现她能把这绣了刺绣大外套给脱掉。

外套一落地就没了影,这样一来就留下了纯红的衣裳,外面还罩了一层金丝薄纱。

柳珍的娘亲走了过来,屈膝要跪,好在林惊昭及时拦了下来。而她也终于看清了这女人的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沧桑之意,却没有夺走她的美貌。

这位没有名字的女人,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美。

“您这是做什么?”

“我要谢您…”

“您谢我做什么?该是我谢谢您,要不是您我就被困在幻境中了,况且…”

况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杀了她的女儿。

柳珍的娘知道林惊昭的意思,却摆头说道:“你帮她解脱了。”

林惊昭沉默片刻:“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珍儿叫我好好活着,那我就好好活着。”女人意味不明地看着林惊昭的脸,“你也要好好的……”

她深深地朝林惊昭鞠了一躬,而后往别的方向去了。林惊昭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才发现萧定安真的没有等她一下,那人早就离开十万八千里了,于是动用自己的意念,瞬移回了云家。

萧定安先送陈令煊回了陈家,到云家的时候正好与林惊昭撞上了,他不仅毫不意外,还装作没看到她,直接擦身而过。

“萧定安,你真的幼稚!动不动就不理人,真叫人讨厌!”

什么白切黑,分明就是幼稚鬼!

“定安,你们去哪了?横江后面去了陈家你们已经不在了,又怎么传讯都联系不上你,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惊昭,你这身是…”

陆惜月疑惑地看着林惊昭,她这身实在是太扎眼了。

林惊昭道:“说来话长,之后在路上时我与你细讲——陆姐姐,云芝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和横江及时拦下她了。”

卫横江接过话头:“云小姐是要去西郊,她说是柳珍指使的。”

“西郊,那有什么东西吗?”

陆惜月叹气:“不是,柳珍的原话是让她以陈令煊为由你骗到西郊去的,可是最后云芝她还是自己去了。”

云芝昏迷时所见所闻,与林惊昭是一样的。

醒来后她对柳珍深感内疚,而柳珍则借此利用她,让她在大婚那天把林惊昭引骗到西郊。

可柳珍被困在云家的这么多年,也算看着云芝长大的,她了解云芝的为人,这是个敢做敢当的孩子,和刘兰秀完全不同。

她算到了云芝不可能让林惊昭一个无辜的外人来替云家来背下这罪孽,于是故意把地点说在西郊。

——“倘若真的有债要还,那就来找我,我来承担一切,无论是挫骨扬灰还是下十八地狱,我都接受。”

这是云芝的原话。

他们找到云芝之后,卫横江又察觉到异样,那是从他给冯有宝的几张护身符纸感应到的。这时他们才知柳珍留下了一部分力量在云家,于是又匆匆赶回去,这才没来得及支援萧定安。

但奇怪的是,为何柳珍死后魂魄一直被执念困于云家不得往生,这些年也没闹出什么特别不太平的事,但偏偏他们几人一来,她就宛如获得了神通一般搅弄出这些名堂来?

是恰巧让他们撞上了?

卫横江和陆惜月百思不得其解。

独独萧定安看向了林惊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