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云公子

好冷,好饿…喘不上气…

林惊昭眼皮轻颤,接着便睁开了眼。

我…是谁?

不等她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一张破旧的湿抹布朝她脸上飞了过来,闷住了她的脸,恶心的潮气入侵她的嗅觉,林惊昭猛地扯下抹布,气得想要扔回去,可接下来就迎来一巴掌。

“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做事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快给客人道歉?!”

林惊昭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不对,她怎么变得这么矮小了?

“还真是傻的不是?”宽厚的手掌藏着力道直压上她的后脑勺,叫她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老子叫你道歉,你他娘的成心和老子作对是不是?”

“诶,你别给我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被奉为客人的人是个长胡子中年人,他吧唧了下嘴,不满地看着自己被汤汁弄脏了的衣服,神情明显是不让老板赔钱不罢休的意思。

“磕头有什么用啊,能给我磕出银子来么?这衣服我可是找的全柏州最好的师傅给我量身定制的,你今天不拿出钱来,这事还真就过不去了!”

老板听了这话,壮实的身躯一顿,怒气直从鼻孔里吹出来,过了会儿,他似是想到什么,凑过去与那人说道:“这位客官,您别看这丫头脏兮兮的,要是打扮一番那可是比吴姑娘还美呀,最重要的是干净!…您看…”

林惊昭把他说的话全听进了耳朵里,听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直接吐在此人身上。

只是不知为何她完全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任由这群人欺负。

“且慢!”

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紊乱的喘息越来越近,一张清秀的俊脸映入眼帘,他穿着一身青衣,雅淡的竹香自他衣摆飘出,将恶臭全味部隔绝在了林惊昭身外。

那客人上下扫量他一番,不悦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云家长公子,云若生。”

“切,我当是谁,原来是云家的病秧子!怎么,云公子不好好在家养病,还跑来上演英雄救美这出戏给大家伙添乐子啊?”

茶馆内的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这扑面而来的讥讽并没有影响到云若生一丝一毫,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根直插云霄的竹子。

他掏出自己的钱袋放在桌上,微微笑道:“不知这些钱,能否为阁下重新定制一件新衣。”

那人拿起钱袋掂了掂,又重新审视起云若生来:“原来云公子腰缠万贯…我还以为你那个后娘嫁入门后,你就和穷酸公子没什么区别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又讽刺了几句,没再继续纠缠,拿着钱就离开了茶馆。众人继续吃喝,林惊昭还没来得及感谢这位云公子,就被老板拉去了后厨刷碗打杂。

等她干完活的时候,天都黑了。

让林惊昭惊讶的是,云若生居然还在店外等着她。

“云公子。”她小跑到他面前,音量极小,“今天多谢你为我解围。”

云若生淡笑道:“都是小事。”

“不过云公子为何现在还会在这?”

“我怕那人再来找你麻烦,便在这附近等你。”云若生有些窘迫,“他说得对,我就是个病秧子,如今也没事做,不过是个清闲公子,也帮不了其他…”

“云公子何必这般挖苦自己?”

云若生自嘲地摇头:“不与你说这些了——我该如何称呼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告知我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叫…”

林惊昭愣住了。

她叫什么?林惊昭吗?那是谁?可她不叫林惊昭,又叫什么呢?

云若生见她神色纠结,心下有些后悔,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在下太唐突了?”

“呃,没有,我叫…”

林惊昭笑了:“我叫柳珍。”

“这可是个好名字呀。”云若生夸奖道,“你的父母定是非常珍爱你。”

现在轮到柳珍窘迫了,她说道:“我是由母亲一人拉扯长大的。”

云若生更加后悔了,他略显尴尬:“啊…原来如此,在下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两人并肩伴着月色漫步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柳珍头一次体会到虚荣心作祟的感觉,她有意不让云若生看见自己的住处,于是在一户体面人家的门口停下,谎称自己住在这,让云若生先回府上。

云若生一瞥,他知道这户人家住得是谁,却没有拆穿,告别后就离开。

柳珍眼中的苦涩这才溢了出来,她转身朝巷子里走去,这巷子在一家饭馆后边,里头堆满了杂乱的东西。

可在这堆成小山的垃圾中,有一方由树枝和破布搭起的小天地,柳珍轻车熟路地掀开布帘钻进去,冲着躺在茅草上的女人喊道:“娘,我回来了,你服药了没有?”

女人听到这声动静,立即从草席上翻起身向柳珍爬过来,她的手放在柳珍红肿的脸颊那侧,似摸非摸,满眼心疼。

然后她开始用手比划起来,柳珍认真地看着,轻轻地笑了:“娘,我没什么事的,你把病养好才是咱们家顶天的大事。”

女人瘪着嘴,眉头皱成八字,摇头哭起来,因为是个哑巴所以只能发出奇怪的嘶哑声。她又举起手飞快地比划了什么,便要往外冲。

柳珍扑上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想哭却又怕惊扰到了其他人,于是哽咽道:“娘…您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没有您,我在这世上一个人活的有什么痛快!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承担得起!”

母女俩紧紧相拥在一起,柳珍埋在她怀里,忽然开始走神。

好奇怪,她总觉得她的母亲不应该是长这幅模样,但这个人她好像又在哪里见过。她分明不应该看得懂手语,为何和眼前的母亲沟通起来又毫无障碍?

好奇怪…

仿佛有意不让她往深处想,她感到一股困意卷上来,整个脑袋都开始发沉发昏,一点一点的陷入柔软的梦香。

“柳珍…柳珍…”

“柳珍?”

“柳珍!”

俊俏的男子看着她,平日白皙的脸上此时染了些许羞赧的红晕,云若生轻咳两声,抓住袖口的手指不断摩挲着布料,看起来异常紧张。

“是不是我太突然了?”

“嗯?”

刚回过神的柳珍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她低头看去,那是一支做工精致的金发簪,簪身被金色的连理枝缠绕着,连理枝的上头还雕着两只比翼鸟。

“云公子,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柳珍想要把发簪还给他,“而且簪是送正妻的,我的身份…”

“嗯——?”云若生学着她之前的样子,不过把尾音又拖长了一些,接着他温和地笑道,“那珍儿说说看,你是什么样的身份?”

“我…”她的脊梁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在我眼中,你只是你自己,是坚毅,纯良又美好的柳珍。”说着,他看向一边,“倒是我…拖着这副残败的身子,我才是最没有身份的那一个…”

“可你家中又怎会同意?”

“对你我做事自是万全的。”他唇色有些苍白,“自然是我已经取得了家中的许可,才来向你求亲的。”

“若生。”柳珍打断他,眼眶里蓄着滚烫的泪珠,“我不会戴,你替我吧。”

事实上,刘兰秀巴不得他娶柳珍,若是他要娶什么名门闺秀,或许她才会百般阻挠。

云若生欢喜地笑了,他拿起柳珍手里的簪子,因激动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可他为她挽发时却异常的稳。他们二人一时贴得极近,近到柳珍能闻清他身上的淡香,淡香中又透出中药味。

其中好像还混着一股其他的气味,有点像…血腥味。

柳珍顺势扑进他怀中:“那我现在,就是云夫人了。”

云若生搂住她,手轻搭在她的发髻上,像抚摸一件至宝,他说道:“你也还是柳珍。”

柳珍喜极而泣,她不可置信地念叨着,榷没发觉脸色逐渐惨白的云若生已经垂下了脑袋,靠在她的肩旁上。

她感到肩膀一沉,语气极速下降:

“…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