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表演起源于喀斯涅,在两百年前?被一位王引入索兰契亚,第一座角斗场建造起来不久,就迅速成为贵族富商们青睐的欢场,风靡一时?。
节日庆典,宴请宾客,娱乐社交……
角斗场俨然成了展现各方?财力和?地?位的最佳舞台,有能力承办一场角斗表演的家族,将受到更多?追捧。
然而,贵胄们仅仅是坐在席上观看,真正在场中上演血腥厮杀的,是别无选择的奴隶、战俘、被捕获的野兽和?为了生计自愿成为角斗士的庶民。
就如同此时?此刻。
细雪悠悠飘落,间?或被风裹挟,席位上有几个炭火盆错落分布,头顶撑着伞状篷盖,让观众不为风雪所侵。
城主高?坐贵宾席,面前?摆满精致的食饮。
场上的角斗士则嘶吼着冲向对方?,靠着一柄简陋的短剑生死相搏,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奴隶刺青清晰可辨。
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有拼尽全力,不择手段。
伴随着一方?落败,胜者高?高?举起短剑,刺入对手的大?腿。
血柱喷溅,落在周边积了一层厚雪的地?面上,融出或深或浅的血色孔洞,红与白对比鲜明。
“好!”城主拍着手叫起来,“把没?用的失败者丢到后面喂狮子,而这?位获胜的勇士,将得到嘉奖!”
他的声音高?昂,在空旷的角斗场上回响。
胜者应声举起双手,表情?却不见兴奋激动,有的只是空洞麻木。
角斗场上其实没?几个观众。
贵族不敢掺和?王室内部的争端,听闻角斗场今日开?放,也假装没?收到消息一样躲在家里,普通民众更懒得在这?种?天气出来受冻。
只有城主和?他的拥趸,以及受邀前?来的王女?三人。
城主转过脸,神情?意犹未尽,还是只对商队主人说话。
“大?商人,听说你来自底格比亚城,应该没?见过这?种?场面吧?感觉如何,是不是很过瘾?”
商人还真没?见过这?场面,干笑:“城主大?人,不是来谈合作?的吗?”
“谈事情?总得有点调剂,是不是。”城主敲了敲食盘,又朝下?方?蹒跚而行的角斗士努了努嘴,“你就当是特?别的歌舞表演,一边观赏一边用餐,不比软绵绵的舞女?刺激多?了。”
商人:“……”
他尽量镇定地?用银叉叉住烤肉片,却迟迟不送进嘴里。
商人不是没?见过杀戮,最近一次就是由王女?主导的反杀,可他着实没?修炼到就着血味和?残杀场面下?饭的程度!
城主明知故问:“怎么不吃,菜色不合你的口味?”
商人:“最近胃口不好,呵呵。”
艾琉伊尔没?有参与谈话,她坐在商人身后,俯望角斗场地?,看着又一轮拼杀在新的角斗士之间?展开?。
此前?,王女?还未曾亲眼目睹过角斗场上人与人、人与兽类的厮杀,因为先王在位时?下?令限制角斗表演,反对在节日庆典上开?放角斗场,更别提带着年幼的女?儿出来观看了。
他的原话是——
“让鲜血染红庆典,这?就是你们的虔诚,就是你们希望神灵看到的盛况吗?”
一锤定音,角斗场就此沉寂。
然而当霍斯特?握住权柄,角斗表演重?新放开?,尽管不复几代以前?的热度,也到底是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
艾琉伊尔收回目光,感觉到城主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视线再次掠过,带着明显的恶意和?跃跃欲试,她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王女?眸色沉冷。
她将餐刀捏在手中把玩,默不作?声地?抬眼打量城主。
很弱,满身都是破绽,身后的侍卫摆着护主的姿态,却明显心不在焉。
哪怕不用这?柄餐刀,不动用任何兵刃,王女?也有绝对的把握让城主死在这?里。
可是不行——真动手杀了霍斯特?的子侄,就是在给他送把柄,艾琉伊尔并不想将自己的思维方?式拉低到与城主同样的水准,权衡片刻,不怎么遗憾地?放弃了。
没?关系。
只要不让人死,多?的是办法,保证能让城主牢牢记住这?一天,以后一见到她就怕得发抖。现成的快捷方?式不就摆在眼前?吗?
王女?低下?头,神色平静,她用餐刀划开?食物的肌理,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
还好今天洛荼斯不在。
虽然洛荼斯说过,她的目光会始终注视着自己,但艾琉伊尔并不认为每个举动都会被收入神灵眼底。
更何况,只要不是身在现场,某些东西就不会感受到。
艾琉伊尔将食物送入口中。
涂抹肉块的蜂蜜沾染在唇上,透明如口脂,王女?探出一点舌尖将其舔去,嘴角挑起不易察觉的笑弧。
事实上,有些东西哪怕神灵身在现场也不会发觉,比如现在的洛荼斯,就没?有看到王女?这?点细微的面部表情?。
因为她的灵体?正站在王女?身后。
半透明的手虚搭在艾琉伊尔双肩,洛荼斯垂眸看着死战拼杀的角斗士。
一轮,两轮。胜者不见欢呼雀跃,败者就算没?有当场身死,也无力再战,城主便会漠不关心地?吩咐将他们拖走喂食野兽。
鲜血渗入积雪,丝丝缕缕,或许早已将雪层下?铺满的细沙染红。
这?座角斗场当然没?有保留到后世,现代人能看到的,只有阿赫特?城中角斗场的断壁残垣,以及零碎的记载。
文献中这?样形容古索兰的角斗场——
“人和?动物在这?里争夺活下?去的希望,血液将沙砾染成鲜红。”
“尽管每一次大?型活动后都会更换沙子,血迹还是渗进地?面,积年累月,暗红色深入大?理石,无论如何用力擦拭也无法去除。”
洛荼斯无声轻叹。
当时?的她阅读这?段描写,触目惊心,此时?却堪称淡漠,若要论有什么情?绪,大?概是……悲悯吧。
视角终究不同了。
洛荼斯这?么思索过后,一转眼察觉到王女?周身毫不掩饰的冷意,不由得开?始担心艾琉伊尔的情?绪。
回过神来,洛荼斯自己都不得不为视角的“区别对待”而扶额,哭笑不得。
总觉得,在人间?,艾琉伊尔就是她保留身为人的视角的基石,以王女?为中心辐射,她得以用带有人情?角度的目光看待周边。
洛荼斯俯下?身,从背后给了王女?一个轻轻的拥抱。
灵体?的触碰,对方?当然没?有察觉,但洛荼斯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勾起淡色的唇轻笑。
艾琉伊尔下?意识肩背微绷,不动声色用余光扫过周围,没?发现哪里不对。
错觉?
不像。果然不能因为城主不高?明的态度而轻视,万一对方?留有后手,就不是看走眼那么简单了。
城主花了一个小时?,才慢悠悠享用完他的餐点,而这?时?,角斗场中已经进行了三轮搏杀。
雪还在下?,却遮不住场中落满的血迹。
城主用丝巾擦了擦手,给侍立一旁的角斗场管事递了个眼神。
后者会意,指挥奴隶拖走死者的尸骸,在他的吩咐声里,角斗场一侧的门缓缓升起。
最先响起的是一声兽吼。
不算激烈,但食肉兽类的食欲、捕猎欲和?野性在这?一声低吼中传达得淋漓尽致。
一头黑豹从门后的黑暗之中缓步走出,它的后腿被镣铐束缚,锁链一直延伸到门内。
这?种?铁链的长度恰好允许它在场地?上自由活动,让角斗士没?有躲避的死角,也不会任由猛兽扑上席位,惊扰观众。
黑豹走到场地?正中,幅度很小地?跺着前?爪,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但它确实很饿了,很快就伏下?前?半身,舔舐雪地?上残余的血。
城主这?时?才将眼神放在王女?身上,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艾琉伊尔,是吧。”
艾琉伊尔偏过头,友好提醒:“这?位城主,你该称呼我为殿下?。”
“殿下??”城主不可思议地?质问,“好歹对自己的身份有点正确的认知,你是霍斯特?陛下?的什么人?他们叫你一声王女?,你真以为还是先王在的时?候?”
城主身后,一名幕僚倒吸一口凉气,不忍直视地?挡住了脸。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一定要跟上来?城主口无遮拦到这?种?地?步,就没?想过王女?一怒之下?动起刀兵该怎么办……
诚然,这?样不理智的做法可能给王女?本人带来麻烦,可万一对方?不顾及这?些,就算霍斯特?陛下?事后算账又有什么用,他们在场的已经没?命了啊!
幕僚悄悄后退一步,想着要不要找借口远离是非之地?,明哲保身。
城主咬牙瞪着艾琉伊尔,转念一想,又诡异地?收敛了脾气,恶劣笑道:“想让我叫你殿下?,可以啊,看到下?面那头豹子没?有——”
“你要是能赢了它,我叫你一百声殿下?都没?问题。”
艾琉伊尔挑眉。
她向椅背上轻轻一靠:“说话当真?”
城主极尽嘲讽之能事:“你自己下?去和?那个畜生打一轮,不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还嫌不够,转向商队主人火上浇油:“大?商人,借你的护卫表演一场斗兽,不同意就把你也丢下?去!”
商人:“……”
商人端起茶碗,一语不发。
就连洛荼斯看城主的神色,都变得略为复杂。
这?年头,喜怒形于色还不看场合的家伙不多?了。
上一次见到这?种?大?型熊孩子,还是在底格比亚城外,某富商之子顶着一头招摇的红发,交易不成就想对金雕姐妹下?杀手,被小王女?一箭吓得回家找家长哭。
如果没?记错,他在父亲被处决之后就彻底失势,也不知此刻是否还健在。
面对稀有品种?,艾琉伊尔颔首:“可以。”
城主反而不确定了:“你真甘心下?场?”
角斗士也不全是奴隶和?无权无势的平民,有些贵族出身的战士也会自愿参与角斗,以此获得金钱声名、上位者甚至是王的看重?,还有贵族小姐们青睐的目光。
但这?种?被人要求下?场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是羞辱,一旦同意,就是把自己摆在和?奴隶战俘等同的位置上。
艾琉伊尔起身,慢条斯理戴上皮制的手套,蓦然对城主微微一笑。
“我很愿意与野兽较量一番,倒是你,是否自愿就不知道了。”
说时?迟那时?快,王女?纵身越过商人,一眨眼就来到城主面前?,矫健如豹。
她长腿一扫,城主便随椅子一起倒了个人仰马翻,腿还在半空中无助地?蹬了蹬。
城主:“你——”
艾琉伊尔却已将他揪了起来,挂在亭子边缘,抬脚一踹。
伴随着一声破音的惊恐尖叫,城主硬生生被这?一脚踹下?了斗兽场。
他落在场地?靠近边缘的位置,在雪地?上滚了一圈。
黑豹抬起了头颅。
艾琉伊尔单腿蹬在围栏上,低笑:“城主的提议很好,同为王室,像个战士一样和?黑豹面对面,如何?”
说完,她轻盈地?翻身跃过围栏,束起的长发在空中猎猎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黑豹:豹在场上站,肉从天上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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