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蛇山。
这里终年云雾缠绕,仙气凌然,傍晚常有?红霞,而红霞是?吉利的象征,使得仙人之说始终不散。
据说很多年前来过一批修士,斩尽满山妖孽,封印九头蛇妖,之后入山林深处隐世而居。
尸患时期,九蛇山一带的人死的人最少,事后恢复生机最快,据说就是?被这山仙山神给庇佑了。
不曾有?人亲眼见过这九蛇山上的仙人,倒是?因此地风景不错、气候宜人而聚集不少人依山而居,建立村镇,使得山脚下充满了红尘烟火气。
飞仙镇是?距离九蛇山最近的小镇,其?他的都是?村庄,相较而言算得上繁华。
在飞仙镇街道的任何地方,只要你一抬头就能看到九蛇山,镇民们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儿沾了仙气,而山上的仙人会保佑他们世世代代吉祥如意。
惊荷酒楼的老板就是?这么一位骄傲镇民,此刻夕阳西下,他侧首,透过窗户,欣赏着?以红霞为背景的九蛇山。
但?很快他就忙活了起来,因为到晚饭时间了。
本地人大?多数是?自给自足,来这里的多半是?乡绅、地主、富家子弟以及一些酒囊饭袋,还有?就是?外乡人。
茶余饭后,总是?少不了八卦。往日里,大?家爱八卦的都是?村花与村霸之间的虐恋、寡妇与鳏夫之间的猫腻云云,然而这次他们讨论的却是?今日里的“仙魔大?战”。
飞仙镇是?凡间中的凡间,再?平凡不过,连修真界陆土的边缘都摸不着?,但?今日里仙人下凡来闹出不不小的动静,整个大?黎朝都传遍了。
原本这跟九蛇山这边的人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前些日子某个市井混混说自己见着?仙人了,还见到了仙人打架,说是?目睹了仙魔大?战,传得神乎其?神。
就在这时走?进来一群人,共计七位,他们找了两张无人的桌子围坐下来。
这些人都穿着?粗陋麻衣,朴实无华,很像是?江湖客。
其?中有?个公子,身上麻衣染了蓼蓝,不但?体格高大?,且相貌更是?绝伦,周正大?气,若朗日当空,一双凤目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别?人一看就才猜到他是?这群人里的主事者。
老板看呆了去?,心?说这是?打哪儿来的将军,竟出现在这种地方。
老板虽然很为故乡而骄傲,但?毕竟这距离京畿极远,属于“南蛮”之地,很少有?真正算得上杰出的人出没。
老板四十?多年来见过相貌最周正的就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了,那小公子是?如夫人生的,如夫人貌美,戏子出身。但?小公子跟眼前这位蓝衣公子比起来,顿时就显得庸脂俗粉了,老板甚至忽然就觉得小公子有?些油头粉面,不够大?气。
店小二正想上前,却被老板拦住了,老板觉得那必然不是?普通人,所以要亲自迎接,“请问客官你要来点什么?”
蓝衣公子抬抬手指,他身旁的少年就开始报菜名,“啊,我们公子要吃啤酒鱼、粉蒸肉、芋头扣肉、纸包鸡、灵马鲶鱼、醋血鸭、巴马黑米蒸腊肉……”他一口气报了三?十?多道菜,末了,“对了,再?来一碗螺蛳粉。”
老板的手根本跟不上少年报菜名的速度,他满脸呆滞,‘这都是?给那位公子报的?就算是?七个人一起吃,也太多了点吧?还有?那碗螺蛳粉谁吃?’
虽然这一带的人都有?吃螺蛳粉的习惯,但?还是?有?少数人不喜欢吃的,比如老板本人。他实在无法将螺蛳粉那种熏天的臭味,跟眼前这位朗日般的美男联系起来。
老板嗓音卡住了似地道,“本本店没有?这么多菜式。”
“啊,这样啊?”少年立即退而求其?次,“那就把?你们店的食物全部来一份吧,对了,要大?份,米饭要一大?~木桶。”
‘还大?份?’
老板只好吩咐后厨来大?份的全席,并打算瞪大?招子要看他们怎么吃完这么多菜。他已经做好了收拾大?量剩菜的准备。
结果,饭菜上桌之后,那些人大?多只意思意思,扒拉几口便不吃了,只出了那蓝衣公子。
蓝衣公子凭一人之力?,将二十?八道菜风卷残云地吃完,连一粒米都没剩。
中间他还起身从这桌吃到那桌,活脱脱饕餮再?世,直到两张桌子上的碟碗都干净了,再?干了那碗臭烘烘的螺蛳粉汤,方满意地停箸。
老板目瞪口呆,心?说‘这是?哪儿的饭桶啊!’
蓝衣公子吃完了,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站如松坐如钟,依旧是?朗日般美男子。
吃完饭,这群人谈起正事来。
蓝衣公子指了指老板,老板莫名被吓一跳,然后少年作?为代表似的,问道:“敢问老板,最近可曾听闻什么仙魔传说?”
“啊?有?,有?有?有?。”老板连声道,他本来就觉得那蓝衣公子不是?常人,见他饭量如此惊人,更是?将之当做廉颇将军来看待,难感不答?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从混混那听来的,以及之前杂七杂八从其?他客人那儿听来的,统统告诉了他们。
老板顺带提醒:“不过这些传闻不能尽信,那黄二郎最是?喜欢添油加醋,活脱脱把?自己当一说书先生——他讲故事还收费呢,这顿饭就是?那些听众请的。”
黄二郎就是?那个自称目睹仙魔之战的人。
问话的少年拿不定主意,看向蓝衣公子,蓝衣公子那凤目一瞥,下巴微微一撇,少年立即意会:“那黄二郎人在何处?”
老板心?说这蓝衣公子莫不是?个哑巴,怎么从头到尾不说话,尽让别?人替自己发言?
老板答:“他们酒足饭饱之后,一般是?不会马上回家的,这会儿大?概聚在瓦肆里或嫖或赌。”
瓦肆是?暗门子聚集的地方,但?也有?不少小赌庄。
蓝衣公子马上起身,少年付钱,一群人就这么离开了。
老板嘟囔了下,“这就去?瓦肆找黄二郎了?调查仙魔传说……莫不是?下凡来斩妖除魔的仙人?”老板赶紧双手合十?闭目祈福,“仙人保佑,仙人保佑,佑我酒楼生意兴隆,家中老母健康长寿……”
老祖宗说的没错,他们九蛇山真的有?仙人!
去?瓦肆的路上,少年问道:“公子,我们当真要参与进来?这等俗事,与我们乔家何干?”
那之前一直不开尊口的蓝衣公子说话,嗓音低沉醇厚,微微有?些沙哑,“这一魔一邪已经闹腾许久,越来越多的仙门被卷进来,再?这么下去?所有?修士都去?追这两人了,哪儿还有?空应对合欢、忘忧、泣珠那些邪宗魔道?到时候修真界失守,我们不还得下山处理尾巴。毕竟,这正道的‘江山’,是?我乔家帮着?打下来的。”
*
距离夏绚带着?秋意浓从围堵中逃逸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参与追逐的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只有?天问派,后面加入了天玄派,再?后来,几乎大?半个修真界都在追杀他们。
他们成了一道标签,是?“邪道”之“表率”,吸引了无数正道修士来参与到围剿活动之中。
这些后来者大?多根本不认识秋和夏,不过是?被有?心?之人激得群情激奋,欲却邪诛魔,匡扶正道。
那些真正曾跟秋、夏接触过、交谈过的,大?多不认为他们会是?邪佞之辈,不愿参与其?中,或只被迫参与。
例如过去?对秋意浓骂骂咧咧的离宁。
离小公子打死不愿参与围剿,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妄图劝动父兄。
离宁被判定为“受妖女蛊惑,迷失心?智”,并被关禁闭。
自古正邪不两立,而秋夏二人已经彻底被推到“邪”的那一边了,此为大?势所趋,蚍蜉不可撼。
前阵子,秋千山在鹰扬台歃血为盟,为“却邪盟”盟主,集结了正道修士万记。
这阵仗,不明真相的还以为仙魔大?战爆发了呢,实则整个却邪盟要对付的,仅二人而已。
好在这天地广阔,那万人不得不分头行动,不然乌泱泱一片的大?军压来,就算已是?真魔的夏绚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全部拦杀,毕竟这群乌合之众里还有?化神期的大?能。
再?世的那几位化神期,不说都参与其?中,至少都默认了这个联盟的存在,必要时刻可能会一起出手。
夏绚的实力?今非昔比,目前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伤害秋意浓,但?他不能保证十?几个化神期一起上,他也能因对自如。
为了在偌大?的天地间寻找到这一男一女,却邪盟兵力?分散,每一次狭路相逢,夏、秋对面也就那么百来人,最多的一次是?一千人,所以目前他们的逃亡之旅还是?很轻松的。
秋意浓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还是?过去?一样贪恋美食,而夏绚则喜好美景,无论壮阔或雅致。因此他们虽被追杀,却一路游山玩水,倒像极了一对江湖侠侣。
唯一不好的是?,偶尔他们在大?半年被发现行踪,起床气一向很重秋意浓会忍不住大?发雷霆,当然,遭殃的自是?那些扰人清梦的所谓正道。
秋意浓身手本就狠辣,再?配上那日益邪性?的标志性?武器枫杀,其?妖女之名终是?惊动天下。
黑夜之下,幽幽红衣,身如闪电,长鞭嗜血,说这不是?妖女,谁信?
这一天,他们二人下榻在九蛇山山麓上的废弃木屋里,这地方很偏辟,秋意浓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然而大?半夜的又听到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夏绚又跟追兵打起来了。
夏绚如今有?多能打,秋意浓很清楚,知道不用担心?,但?她还是?起身了。
已是?凉秋,她披上藏青棉袍,顶着?一张娇艳怒面推门而出去?,“吵吵吵,大?晚上的让不让人休息!聚众修仙(熬夜)啊!”
外头那群人齐刷刷抬头,用一双双黑亮的招子盯着?她,里头没有?一张熟面孔。
秋意浓这才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她已熟悉的那一拨,而且明显不是?修真大?陆来的。
修真界的人,穿着?气质皆与他方之人不同。
——其?衣多是?由仙蚕吐丝,术法织就,不但?看起来流光溢彩,世间难寻,更是?别?有?功效,或祛寒去?热,或抵挡攻击,因此又被叫做“法衣”。
秋意浓那身万年不变的红衣就是?一件定制法衣,不过并不是?很厉害,只是?好看、轻微御寒、无需清洗,如今为了隐匿踪迹,换了下来,穿着?一身朴素的米色布衣。
——其?气质多是?清新脱俗或古道仙风,总之就是?脚不沾地式的,没有?人味儿。爱摆谱的,甚至出入有?罡风,身周绕云雾,肌体焕微茫,这些都是?需要靠灵气或术法维持的,为的只是?造势。
然而今夜来骚扰的却是?一群粗布麻衣、有?红尘气质的人,与其?说是?仙人,不如说是?凡间武夫。
但?,若是?凡间武夫的话,夏绚一招就能秒杀一片,能跟他过这么多招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总共七位麻衣,其?中六位摆出了一个秋意浓从未见过的古怪阵法。
在阵法之中的夏绚似乎被困住了,身形不似平日里的敏捷,足履无法离地,甚至看起来失明失聪,完全找不准敌人的方位,且并未察觉到秋意浓的到来。
大?概是?猜到秋意浓这会儿肯定耐不住起床气冲出来了,他想要出声叫秋意浓先躲起来,不要贸然与他们短兵相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在夏绚的视角里,他能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周遭一点光都没有?。
他的五官全部被封死,看不见东西,听不到声音,嗅不到气味,连对风、温度都失去?了感知。
秋意浓能察觉到那六个布阵的人是?金丹期。
这些日子被金丹、元婴追杀多了,秋意浓觉得七个金丹期也没什么大?不了,令她费解的是?,为什么金丹期能把?登天境的夏绚困住?
阵外有?一人,蓼蓝麻衣,本背对着?秋意浓,闻言转身。斯人也,玉面凤目,威风凛凛,左手金毫朱笔,右手金砚赤墨。
那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让秋意浓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她流露出了纠结纳闷的表情。
那人霸气凛然的凤目里闪过些许惊疑,但?很快掩饰过去?。
他表情冷峻而庄肃,以笔沾墨,墨水是?血红流金的色泽。
他将笔尖正对着?秋意浓的方向,动作?大?开大?合地在虚空中写?下游蛇走?龙般的书法,是?诗符!
诗曰:玉楼金阙……
还有?三?个字未被写?出来,秋意浓反应过来,闪身离开原地,并且闪到蓝衣公子身后,用枫杀缠住了他的脖子。
秋意浓心?里恼怒的想: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多符修了?秋万川那老头也就罢了,人家十?年如一日的练习那几个字,实力?强大?是?肯定的,你算哪块小饼干,竟然敢用字符对付我!
那几个流金红字“玉楼金阙”软乎乎地飘落在地上。
秋意浓不知道那诗符的作?用是?什么,因为诗符的效果跟执笔者的心?境和思想有?关,只闻到了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浓郁的酒气,这酒气钻入了人的鼻骨,一路直冲脑门儿。
一瞬间,她有?些晕了,持着?枫杀的手有?些绵软。
枫杀一震,似乎在担忧,不过并未松开对蓝衣人的束缚。
意识到秋意浓可能会出事,担忧之下,夏绚终于徒手撕裂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一处笔误,夏绚是登天境,不是及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