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放肆

孟白雀:“……不妨事。”

她侧过脸,对应白夜微微摇头,示意应白夜忍一忍。

谢韫,飞银城千百年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撇开谢家少主的身份不谈,本身也是极其不好惹的狠角儿,即便是在剑修中,也是最强悍的那一波了。

应白夜垂着眼睛,他现在的身份是回春门外门弟子,面对元婴级别的修士至少要心存敬畏。

应白夜戴着回春门药童的半张面具,只露出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没入面具中,他弯腰垂头,轻声道:“老祖别这样,人家害怕。”

孟白雀:“……”

去死吧你。

谢韫连忙安抚:“放心吧美人,我疼你。”

谢大长老躯体一震,嘴唇微微颤抖:难道谢韫有龙阳之好?

孟白雀忍了忍,再次开口:“不仅我的父亲,连魏家家主也是同样的死状。现在飞银城内都在传我父亲豢养炉鼎,借此修炼。还有好些散修突然跑到我这里,说是自己的同伴死在了回春门!”

谢韫右臂搭在应白夜肩上,若有所思地听着。

飞银城前段时间确实无端死了不少散修,都是男性散修,被抽干了灵力精血,连魂魄都找不到。

原著里似乎是个极其漂亮的女魔修采补,不小心补过头,弄死了好几个,这女魔修在原著中还觊觎谢宇飞的身体,孟白雀吃醋了很久。

怎么变成死在回春门了?

谢韫瞄一眼谢宇飞,对方的脸色也很奇怪。

孟白雀猛地站起来,道:“将那些散修请进来!”

回春门的后院打开,十来个衣着不同的散修挤挤挨挨地走出来,他们低着头,脸色惶恐,恨不得踮起脚走路。

“就是这些人,在外面传播谣言,说我们回春门私下里养炉鼎,却又不肯好好看管炉鼎,让炉鼎跑出来害死了他们的同伴。”

孟白雀双目带泪。

“你、你们回春门确实干这个勾当,”一名散修低声道,“我兄长去了一趟回春门,再找到的时候就已经白骨了,连魂魄都散了。”

“还、还有与我同行的光焕兄,也是在去过回春门后身死道消的!”

“回春门不干净!昨日魔修大闹飞银城,炸开了回春门,地下室里都是炉鼎,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妹妹被抓来当了炉鼎!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能,竟然不能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

孟白雀听得痛快极了,她就是要把这些脏水全都泼在孟枕良身上,能把回春门摘出来最好,摘不出来就算了。

什么回春门送春门,都不要了!

然而散修们闹得这么狠,六大世家和城主府却保持了沉默。

谢韫轻轻叹了口气——道貌岸然的货色,怎么会承认自己做了什么呢?孟白雀的计划恐怕不成功,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也绝不肯承认他们

他手指无意识动了好几下,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谢韫这才想起今天为了装病秧子,他连袖剑都没带。

应白夜被他撑着,低垂的视线刚好能看见谢韫的手指,他轻轻眯了下眼睛——这个动作还挺眼熟的。

那位自称姓应的道友,偶尔会这么敲击剑柄。

不过剑修似乎都有这种习惯……不,不对。

他之前推测“应道友”应该是飞银城修士,飞银城内如此惊才绝艳的剑修屈指可数,年龄修为都能对上“应道友”的——

只有谢家这位少主。

十九岁的元婴剑修。

小说大概为了衬托谢宇飞,将这位少主写得恃才傲物,狂的没边。谢韫在秘境中被围攻时,不向谢家其他人求助,竟然以一当百,力压全场。

应白夜侧过脸,谢少主离他极近,眉眼隽秀极了,如谢少主自己说的,真正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应白夜抵住半张面具,低头闷闷笑了一声。

这可是小说前期最惊艳的反派了,他竟然给忘了。

谢韫纳闷地看了应白夜,大方地原谅了应白夜:这人大概是有病吧。

散修们不忿的声音挤在一起,明亮整洁的正堂吵闹得像菜市口。

回春门的正堂还横着门主孟枕良的棺椁,然而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在意,世家门派只在乎回春门最后能不能被他们拆吃吞并。

谢宇飞眼神闪动,主动走出一步:“孟仙子,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孟门主的离世是我们飞银城的损失,请您不要伤心过度,使我们飞银城再次失去一名炼药师。”

孟白雀内心冷笑,这可是谢宇飞自己送上门来的,她不着痕迹避开谢宇飞的手:“多谢。”

城主府的修士打了个手势,吵闹的散修们立刻失去声音,散修们面露惊恐,甚至有几个腿一软摔在地上。

他们本来就是孟白雀用灵石雇来的,要是真的有情义血性,早就闹出来了,不必要等到兄弟姊妹化成灰才伸张正义。

“我们飞银城建立以来与魔修势不两立,采补炉鼎是魔修才做的事,我们飞银城绝不会有这等藏污纳垢的门派。”

此言一出,保持沉默的世家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不错,我等名门正派,在修炼一途最讲究根基稳固,内修自身,如何会做出采补的事情?”

“何况囚禁强抢炉鼎?荒谬!”

“这帮散修空口无凭诬陷飞银城,难道忘了是谁给你们提供庇佑吗?!”

“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口中又有几句实话?这等谣言倘或传出去,我飞银城岂不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孟白雀愣住了,她视线扫过这些人的脸,读出一张张脸皮上的义愤填膺——这些人竟然能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

她猛地回过头,那些散修被堵住嘴,失去声音,跪在地上试图咳嗽试图大喊,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让反驳者闭上嘴,强者就可以颠倒黑白。

孟白雀瞳孔紧缩,双手紧紧攥起来,因为愤怒,她微微发着抖,她极力克制:“可是魏家主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一定是有炉鼎起了报复的心思,如果不彻查,接下来可能还会……”

“不会的。”

柳家家主轻轻一笑:“孟仙子放心,绝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魏兄修为停滞已久,兴许是练功出岔子了。”

费家家主跟着安抚:“不错,魏兄素日里修身自持,与夫人伉俪情深,绝不会做出采补炉鼎的事。”

孟白雀环视一圈,这些家主门主,都在颔首点头。

城主府修士甚至还说:“没有炉鼎。孟仙子,地牢中的都是一些魔修罢了,不信我们现在可以提出那些魔修审问。”

谢宇飞抬手轻拍孟白雀的肩膀:“孟仙子不必担忧,我们谢家一定会帮助回春门保持门主在世时的荣光……”

孟白雀打开谢宇飞的手,就在她张开嘴的瞬间,谢韫忽然伸手摁住孟白雀的肩膀。

应白夜冲她微微摇头:别说了。

孟枕良固然是个烂货,却不必为了孟枕良搭上自己,孟白雀虽然修为突破到筑基期,但只要一天没有迈入元婴期,她就一天不能被世家们平视。

修真界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

所谓正道,也不过是给自己穿了一身虚假的皮。

谢宇飞的视线立刻钉在谢韫手上。

人群外传来一道因为颤抖而扭曲的声音:“如、如果我、我可以作证……”

程安平绕过人群,他穿着一身常见的散修衣裳,除了面容过于俊秀,看上去和散修们没有区别。

“我可以证明……我就是被回春门门主带回来的炉鼎。不止孟枕良,还有魏家家主,都是因为强行用鱼欢宗的功法采补炉鼎,被功法反噬而死。”

谢韫一愣:程安平怎么会在这里?

孟白雀也十分吃惊,她明明将城北分支的炉鼎都放走了,程安平难道一直没有离开吗?

孟枕良虽然死了,但回春门并没有完全落在她手里,除了城北分支,她的手根本伸不到其他分支。

程安平扶着墙壁,他太久没有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中,他一边发抖,一边说话:“孟枕良和魏家家主尸体的胸口处,有一处鱼形纹,这是鱼欢宗功法的特点。”

孟白雀挣脱应白夜,用力推开棺椁,扯开孟枕良的衣服,那具干瘪的尸体胸口果然有一尾红色的鲤鱼花纹。

花纹鲜红,鲤鱼的鳞片纹理清晰可见。

程安平心跳如擂鼓:“他修炼鱼欢宗采补功法已经整整三十年!早在三十年前,他就从鱼欢宗掳走两名修士,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女修,我记得她叫金丝雀!我蒙受她的恩德,苟活到今日。”

金丝雀?

谢韫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看向孟白雀。

毕竟孟白雀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修真界里即便用兽类给儿女命名,大多也取龙凤麒麟此等神兽。孟白雀这个雀,着实是有些奇怪的。

和谢韫反应相同的有不少人。

孟白雀在视线下缓缓低下头,竭力忍住颤抖的冲动。

“金丝雀是烈性子,她将错误的功法泄露给孟枕良,就是等着功法反噬的这一天,采补得越厉害功法反噬越强烈,魏家柳家……”

魏驰远脸色极其难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掌打穿程安平的心脏。

魏驰远森然道:“你竟敢污蔑我父亲,污蔑魏家!”

谢韫整个人都站正了,一把攥住魏驰远的手腕:“放开他。”

魏驰远:“谢怀玉你发什么疯?他可是——”

谢韫加重力气,捏的魏驰远骨骼作响:“我再说一遍,放开他。”

谢大长老厉声道:“谢韫!不得无礼!”

谢韫灵力运转,逼视魏驰远:“我一向无礼,怎么,这里有哪一位想要领教一下吗?”

他随手抽出一柄长剑,冰凉的剑身上刻着“明月别枝”四个字,剑锋贴着魏驰远的脖颈。

魏驰远想起每两年一次的世家较量,他每一次都被谢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魏驰远不甘愿地松开手。

程安平咚的摔到在地上,他整个心脏都被打穿了,小声抽着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一边吐血一边笑起来:“我、我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活,好歹今日知道为什么死。”

也是可怜,明明都跑出去了,居然才知道金丝雀当年的女儿活下来了。

明明知道会死,还跑回来。

程安平视线逐渐散乱:突然有点想见那个剑修。

多明亮,烈火一样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