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慈父

邢澈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和内心所想的那类人,从鹿胜认识他起,他几乎没提过父母的事,但每年都会按时祭奠。

也从没在鹿胜面前示弱过,更别提对他表达自己的感情。

从上电梯,到走出大门,鹿胜一句话没说,首先他没想到邢澈会主动提出父母的事,其次他更没想到,邢澈居然把他当做珍重的人。

鹿胜先悲后喜,又觉得喜从悲中来,两种相反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他性子直,不会隐藏情绪,原本身上那些冲着邢澈竖起的倒刺,此刻也被这两种情绪乖乖按趴回去。

鹿胜蹭蹭眉梢,竟显得有些局促,“我上前线不是为了图好玩、图乐子,我想自己查些事情,长这么大……活得太迷茫了。”

这些都是实话,鹿胜想自己查鹿辛远的事,想自己查那间研究所背后的事,想查身世,想揪出幕后黑手。

他谁也信不过,只想靠自己。

邢澈吐出一口烟,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烟草味,把他身上的味道衬得更浓了,“活得轻松点不是挺好吗?”

“像以前一样,没事去喝喝酒,和你那些朋友赛一下超音速飞行器。”他转头看向鹿胜,“我记得你以前挺快乐的。”

鹿胜干巴巴笑了下,抬胳膊将手肘搭在邢澈肩上,“我以前特喜欢你,你知道吗?”

邢澈转过头,对上鹿胜琥珀色的眸子,他皮肤白到透明,轻轻一笑脸上就隐约露出个酒窝,嘴角眼梢都带着弧度,像只会勾魂的白猫。

邢澈没答话,就那么看着他。

“就……”鹿胜拉了个长音,目光飘到唯一露出的那片天空上,“喜欢到可以放弃自己的追求。”

邢澈喉结滑动,嗓子干到说不出话。

鹿胜用带笑的桃花眼瞥着他,艳红的唇凑到他耳边,气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可宝贝儿,你却这么对我。”

邢澈心底最后那道防线被鹿胜轻轻松松摧毁。

鹿胜攥住了他最致命的弱点,只用些许力道,就能让他丧失自己的原则,“鹿胜,我就想你在这个乱世里,安全、快乐地活下去。”

鹿胜抬起胳膊,收了笑意,“谢了,可我有自己的想法。”

邢澈看着鹿胜一步步走下楼梯,背影与这灰黑的城市一点也不协调,能为自己活,多简单的事情,但对于他来说,却是种奢望。

耳边一声轰鸣,邢澈眼瞧着一艘单人甲从眼前开走。

军用甲不得随意进入市区,好在还没装载炮.弹,他边向自己的飞行器走去,边给刘达拨去通讯。

大家都知道,刘达和邢澈共事四年,两人似乎只在工作上有交集,私下关系并不密切,毕竟他们俩性格差异太大。

刘达在邢澈这里就是个听差干事的,自己做主干点什么,几乎都会遭来一顿训斥。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俩人私下关系极好,刘达生在凯亚星,只是十几岁时随父母移民到首都星,他们俩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而这次刘达调离本岗,其实也是邢澈的安排。

“喂?”耳机里传来刘达大喇喇一声喊。

“怎么样?到岗了吗?”邢澈上了自己的飞行器,连接精神网,却没急着开走。

刘达:“已经坐在办公室了,正对着一大堆数据发懵呢。”

邢澈:“鹿胜的事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这我可真冤枉,”刘达稍微压低了些声音,“我想去告诉你时先碰上了蒋海和鹿胜,而且本主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是更惊喜?”

邢澈没说话。

“再者,今天一大早首长秘书才告诉我人员临时换成鹿胜,我都没准备。”

刘达现在进了情报科,完全是邢澈暗中运作。当然,同为凯亚星的子民,他也愿意为邢澈出一份力。

“之前我还想呢,你急着把我从参谋长的位置赶下去,就凭你那臭脾气,谁敢接任?”刘达哈哈笑了两声,“如今换成鹿胜,我立刻就全明白了。”

“老邢,你套路太深了!”

“不是我的套路。”邢澈按下启动键,飞行器上了空中航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想他上前线。”

“那没准你想法变了呢,比如耐不住寂寞的日子,想小两口天天腻在一起。”

这话无疑戳了邢澈的心,毕竟他父母曾经就是这样。

刘达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立刻装起正经来,“咳,说正事吧,你没事不会给我打外网线路。”

外网是指未通过联盟政府网络,利用加密后的不可查网络进行通讯。

“鹿胜的事你今早才接到消息?”邢澈再次确认,“首长秘书打给你的?”

“对呀,八点零几分,刚上班就给我发来了委任令还有行动名单。”刘达立刻意识到什么,“怎么?不对劲?”

之前邢澈问鹿胜怎么发现研究所时鹿胜就含糊其词,而且还说过和鹿首长有关,加上今天这些事情还有鹿首长的态度,让他不怀疑都难。

“帮我查查近两年有关首长的所有加密消息。”邢澈顿了下,“尤其是两年前九十月期间。”

刘达贱嗖嗖的笑声从耳机里传来,“哟,那不是你家小鹿弃你而去那阵吗?老邢,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你之前拒绝了那么多好姑娘,上天饶过谁?怎么也得让你尝下被拒绝的滋味。”

邢澈满脑子搅着一堆烂事,着实没力气和他胡扯,“那你至今为止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一定是因为嘴太碎。”

刘达哈哈大笑几声,“行了,晚上注意安全,我一查到线索就告诉你。”

*

首都星政府,首长办公室内。

鹿辛远送走邢澈,隔了好一会才对身后说了声:“出来吧。”

墙壁上暗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头发花白略有些邋遢的男人,一身黑衣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才露出遮在乱发下的一只金属眼。

鹿辛远没坐,显得有些焦躁,“之前已经说过,没有大事不要到这来找我。”

金属眼脸上没任何表情,微微抬起头,“今天的事不算是小事吧?”

鹿辛远绕着门口踱步,仔细注意外面的动静,“这次的试剂安全吗?”

“那要看鹿首长对安全是什么定义。”金属眼的声音比他外表还要苍老,操着浓重的烟腔,让人听着浑身不舒坦。

鹿辛远踱到他身边,按在椅背上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深陷在椅背中,“他今晚要单独执行任务,如果再弄出十几年前的事,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金属眼低低笑了两声,“您什么时候变成慈父了?”

他起身,冲鹿辛远似笑非笑,一只金属眼“吱吱”地转着,像老旧相机对不准焦,“你要明白他的作用,鹿首长。”

鹿辛远似有所动,但最终还是站直挺拔的脊背,“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你总不能一下子把他弄死吧?之后的研究怎么办?”

“鹿首长,我觉得您真是变成了一位合格的慈父。”金属眼向暗门走去,“东西安置好,至于试验的样品,您放心,早没三十年前那么紧张了。”

他说完,抬手准备去拉开那道暗门。

“荒原上的研究所,”鹿辛远终还是开了口,“是不是你暗中建的?”

金属眼搭在门边上的手慢慢挪开,又佝偻着背,迟缓地转过身。

他和鹿辛远相识数十载,但这俩人都觉得自己从没看透过对方,“你说什么?”

鹿辛远:“那间研究所的报告单上,有你们的标志。”

金属眼突然笑了,边笑边咳,嗓子里丝丝络络,像卡着陈年老痰,“你信不过我?”

鹿辛远皱眉,“只是问问,毕竟有和你相关的东西。”

金属眼侧着那只假眼盯着他,“现在的联盟究竟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们研究所的标注?那个标志有三十年没用了吧?”

很多事情他们两人当年一起经历过,他抬手指指自己左边的眼睛,“我怎么变成这样,你最清楚,在一切没尘埃落定前,该怎么韬光养晦,我也比谁都能耐得住性子。”

纪长知永远忘不了三十年前那个晚上,他的心血、他的研究、他为人类未来所做的一切……全没了,但还好,剩下一线希望。

“谁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纪长知搞了一辈子研究,从骨子里透出股偏执劲,“我关心的,是人类的未来。”

他露出一丝略显欣喜的笑容,“人类,必须成为最强大的生物。”

鹿辛远瞬间觉得自己和这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但念在之后还有要用到他的地方,不得不装出副赞同的模样。

研究所究看来不是纪长知建的,鹿辛远索性松一口气,要是他真和自己存二心,那这个人还真是不得不防。

纪长知又在鹿辛远办公室里发了阵疯,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一再重提,像个永远活在过去的老古董。

时间从不等人,晃眼间,鹿胜已经三十一岁了。

一切过得真快,他们期盼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