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住口

鹿胜坐在床边纠结了好半天,他俩毕竟已经离婚,再回邢澈那住显然不合适,而且不明不白的,还有很多事没搞清状况。

但那可是邢澈的ID卡呀,拥有联盟最高权限,只要拿着拿着那张卡,五星以下涉密机构随便进出!

鹿胜瞬间动摇了,什么面子不面子?卡先拿到手再说!

他立刻跑过去打开门,蒋海靠在门框边,略有些胖的脸蛋上笑出两个酒窝,“鹿哥,我觉得邢上校估计是后悔和你离婚了,所以主动奉上ID卡。”

他递过一张带着黑色芯片的卡,卡面赫然刻着邢澈的名字和ID号,“鹿哥,我怎么觉得上校对你比之前用心好多?”

蒋海斜眼看着他,抿起嘴笑得似有所查,“哥你是不是换了路数?我觉得上校挺吃这套的。”

鹿胜一把将卡抢过来,顺势在他脑门上敲了下,“你哪那么多问题?”

“这不好奇吗?”蒋海挤进屋子,反手关上门,“鹿哥,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可千万别放弃。邢上校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他人真的很好!”

鹿胜转身坐下,一只胳膊懒散地搭在椅背上,“听你这口气可不像我的后盾。”

“怎么能呢?”他立刻笑盈盈凑到身边,“我知道邢上校脾气臭,也就鹿哥你不嫌弃他,而且吧,他眼光高,还就只能瞧上你。”

蒋海打小就认识邢家,邢澈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有多难,多苦,他比谁都清楚。

鹿胜只笑着看他,等他连珠炮似的把所有好话都说尽,才慢悠悠应了声,“行,我努力吧。”

蒋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房间,跟自己寻上个心爱的姑娘一样。

只是这位口头应承的当事人并没听进那些话,重甲落地后,他找个空隙自己先溜了。

鹿胜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鹿辛远,主要是追查那间生化研究所还没结果,他怀里揣着几张偷过来的单子,想着先去地下黑市探探消息,再拿着真凭实据甩到鹿辛远面前去。

可还没走出联盟军机甲停放库,他就被早已等在甬道上的士兵堵住去路。

鹿胜穿着套不大合身的军装,衣领散着,露出截白皙的锁骨,看到几个士兵时,头微微上扬,十足一副厌世样。

“鹿中校您好,鹿首长在指挥中心等您,麻烦随我们走一趟。”

五个人荷枪实弹将鹿胜围在中央,那架势,感觉他才是从外面被抓回来的海盗。

别无退路,鹿胜只能顺从,“行,带路吧。”他扬扬手,露出略显纤细的腕子,“用铐上不?”

士兵忙将枪头下压,“不敢,鹿中校请跟我们来。”

一队人刚往前走,便碰到邢澈带着四十几个海盗走下重甲,那么多人,也不过只有三名士兵押解。

邢澈此时还发着烧,看到眼前景象先愣了下,发现中间那个是鹿胜才走上前。

“邢上校。”士兵们立刻将手里的枪收好,整齐划一敬了个礼。

“嗯,怎么回事?”他没看鹿胜,而是扫了眼几名士兵。

“嗯……那个……”士兵们支支吾

“你不是知道吗?”鹿胜直接自己开口,“鹿首长叫他儿子去谈谈心。”他左右瞄了眼,“看这架势,别人还以为你又抓了哪个江洋大盗呢。”

邢澈面上有些难看,点了其中三个人让他们去押送海盗,剩下的留给鹿胜。

两年没在赞城出现,突然露面身边有那么多士兵,难免会让人多加猜测。

邢澈这么做出于哪方面考虑鹿胜不清楚,反正他觉得无所谓,很多事情在两年前对他来说就已经无所谓了。

鹿胜被两名士兵一前一后带到军区总部的指挥中心,屋门半开着,鹿辛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话,但远远看到鹿胜身影时,便把通话挂断了,起身向门口走。

人类自从离开地球后,科技和医疗水平迅猛发展,自然寿命可达四百岁,但因为战争频繁,宇宙生存环境恶劣,平均寿命只能维持在二百八十岁左右。

鹿辛远今年一百五十二岁,面上瞧着还是笔挺的中年模样,半点不显老态。

其实这父子俩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气质相差太多,根本看不出是一家人。

鹿胜走进去,背后沉重的木门被轻轻关上,鹿辛远一身枪色西装,驳头链呈现出极其优雅的弧度延伸到胸前手巾袋里,此时他正眉头紧锁盯着自己衣冠不整的儿子。

两人僵持了大约半分钟,鹿辛远终于收回灼人的视线,“这两年你跑哪去了?”

同样的问题邢澈也问过,但鹿胜面对鹿辛远时真没半点心思和他兜圈子,“查我身世去了。”

“什么?”鹿辛远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就是……”鹿胜缓缓抬起头,平静说道:“就是查我怎么来的,从哪来的,到底有没有个妈。”

他这句话说得没半点情绪,琥珀色瞳仁在鹿辛远脸上轻扫而过,看到对方的意外,竟露出丝微笑。

“你又从哪听说些有的没的?”鹿辛远凭着多年的好涵养强将怒火压制下去,“那年突然冲进我办公说要和邢澈离婚,现在一走两年,回来又说这种话。”

鹿胜低头笑了声,“怎么?你觉得我疯了?”

鹿辛远和鹿胜对面而立,青年比他高出半个头,现在的鹿胜再不是曾经那个孩子,也再不能简单把他关进屋子里。

鹿辛远好不容易稳住几欲沸腾的怒火,“你平时胡闹我不说什么,邢澈的事我知道对你影响很大,但你也不能一直胡闹下去。”

“其实我有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胡闹,可明明错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我在胡闹?”他伸手在衬衫口袋里翻找半天,最后掏出张折到很小的纸。

鹿胜低下头,小心翼翼将那张纸展开,上面写的是基因筛查诊断报告,被诊断人一栏写着鹿辛远,时间稍有些久远,居然是四十三年前的。

他缓缓将那张纸转过去,总会微扬的唇角此时抿成向下的弧度。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早已在心里刻下千万遍,鹿胜盯着鹿辛远,一字一顿复述,“TSPY基因异常,基因拷贝数变异,Y染色体结构突变……”

诊断证明最后还有一句话:临床表现为男性不育,无精。

多讽刺。

鹿胜紧紧攥着那张纸,“我查过了,这份报告是真的。”

鹿辛远常年刻板到看不出情绪的脸,此时红一阵白一阵。

但身为联盟九大行星中首都星的领袖,被自己儿子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任他再经历过风浪,依旧有些把持不住。

毕竟鹿胜戳中了他最敏感那条神经,“这张报告你从哪来的?”

鹿胜垂着头,小心又仔细地将报告折好,而后哑着声音问:“爸,你不该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吗?”

“还有,别骗我。”两年来,所有的猜测和绝望在一刻全写在鹿胜脸上,“我查了,这是基因问题,就像我的哮喘一样,没法治。”

这几年日夜折磨他的那些想法,此刻迫切想要个答案,“基因改造?基因编辑?干细胞造精?我是怎么来的?”

鹿胜目光灼灼地望向鹿辛远,其实哪一种答案于他来说并不会改变什么,甚至于此时的他来讲已然没有意义,但鹿胜只是想从鹿辛远口中得到答案。

现代科技,克隆人类已经成为完全可以掌控的技术,曾经在一个灰暗的年代里,人造人如同批量生产的玩偶,只要有钱,买回去要杀要用全凭主人意愿。

在社会压力巨大,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世代里,克隆人的出现对人性、伦理乃至人类社会,都产生了毁灭性的摧毁。

但曾经克隆人究竟把人类推向怎样的深渊,现在已经成为一桩不可提及的秘史。

联盟政府早在三百多年前便公布立法,严禁任何形式的人造人试验,一经发现,所有参与者都将处以终身□□。

就好比古地球人对核武器的畏惧,但也一样存在着不可言说的诱惑。

即便如今法令明确,但在某些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继续以基因改造谋取钱财的不法之徒依旧存在。

鹿胜这两年一直在追查,本以为荒原里那个研究所是个暗藏的老鼠洞,哪料到却被连窝端了个彻底。

“你给我的那张照片,根本不是我母亲,对吗?”鹿胜还在紧逼。

鹿辛远刚刚的窘迫似乎在此刻已完全消散,他看鹿胜的眼神总会带着点藏在眼底的冰冷,而此时那份疏远和冰冷扎得鹿胜眼睛疼。

“你现在应该感谢我才对。”他的声音带着种不容置疑,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哪来的你?”

鹿辛远缓缓走到鹿胜面前,“所以怎么来的又有什么所谓?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和那些试验室产出的克隆人不一样,那些克隆人只不过是个东西。”

“但你是首长的儿子,生病能得到最好的救治,有他们不可能拥有的权益。”他展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慈父形象,“成成,你该庆幸才对。”

鹿胜觉得浑身的血液似都要凝住,只剩心脏“砰砰”猛跳,恨不得从胸口砸出个洞,鹿辛远的话已证明一切。

身份……人……东西……

也许在鹿辛远眼中,他一直是个被买回来的东西。

鹿胜笑了,很多以前觉得忿忿不平的事,到现在想来只是他不配,“那你留着我干嘛?证明你不是不育?或者只要个儿子当摆设?”

他红着眼,额上青筋暴起,“我感谢你?感谢你把我关了十九年?还是感谢你彻底毁了我?!既然你只把我当个东西,怎么不一枪杀了我来个痛快?!”

“住口!”鹿辛远抖着手指向门口,“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