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次日,秦缘圆悠悠转醒时,盯着这陌生的厢房,发了许久呆。

只有身上的痛感提醒她,昨日发生了什么。

玄迦走了。

想想就心梗。

气得她直在床上打滚。

“秦施主,您醒了吗?小僧能进来吗?”

秦缘圆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请进。”

明空带了不少东西过来,有吃食,有衣物,还有药膏,他感激道:“秦施主,多谢您帮了我。咱们观云寺也没有女子的衣物,这是沙弥穿的,您将就一下。还有,我师叔说了,您腿脚伤着了,不便挪动,已派人去浅草寺打过招呼,您安心将养,小僧会好好招待您的。”

玄迦办事倒是很妥帖,但点她睡穴的人也是他,秦缘圆有些丧气地想,是否是她的病太过棘手了。

但她总有预感,玄迦是会治的。

这个想法催生下,秦缘圆便想着,她还要找玄迦,还不能放弃生存的希望。

既一时半会寻不到玄迦,秦缘圆只能在观云寺安心养伤,还寻了明空帮忙,将二位女郎下订的口脂赶制出来。

毕竟病要治,肉也得吃,所以钱也不得不赚。

二位女郎也住在观云寺,因为身份贵重,同寻常香客的厢房隔得很远,她们一直未曾碰上,秦缘圆让明空传了个口信,约在九曲池,交付货物。

这日,天朗气清,风高云淡,是个叫人心情舒适的好天气。

二位小娘子见了那色泽红润的口脂,喜爱之情溢言于表,拉着她一番攀谈:“秦小娘子,你的皮肤如此细腻,可是有用什么方子保养。”

秦缘圆笑,总不能说是天生丽质吧。

正想着如何扯开,才能诱得二位金主再同她消费,却突然传来一道柔媚的女音:“这不是董家丫头和叶家丫头么?许久不见,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二位女郎应声行礼,恭敬道:“给长公主请安。”

秦缘圆跟在她们身后,虚伏底身子望过去,看清楚了大名鼎鼎的临川长公主的玉容真貌。

发髻高耸,身材窈窕,绫罗华服披身,眼角眉梢都带着风韵,她应有三四十的年岁了,因为保养得宜,看着还很年轻。

临川长公主掠过董女郎和叶女郎,径直走到秦缘圆面前,带着甲套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这丫头是谁家的,仿佛很面熟呢?”

那缠绕着金丝、嵌着珠翠的指套,冷冰冰地挑在秦缘圆下巴上,让她生出一种,自己是被猫抓住的老鼠,只能任人宰割的不适感。

但临川长公主是上位者,是君,一句话便能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董家女郎解释:“殿下,她不过是清凉山上的寻常不过的小娘子,与我们二人也是几面之缘。”

长公主挑眉,松开她的下巴,问秦缘圆:“那你是如何同二位女郎识得?”

秦缘圆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特别,引起了这位殿下的好奇心,像是非要把她的来历搜刮清楚,遂理了理思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而恭敬。

“回殿下,小女不过是一届孤女,无父无母,借住在浅草寺,平日做点小生意,卖些自己做的香膏脂粉,二位女郎赏光,看中了小女卖的口脂,这才有了今日。”

长公主的眼眸瞥向董、叶二位,突然笑了,语速拉得缓慢:“是吗?二位女郎锦绣堆中长大,竟看中了你的东西。”

她停了一会,得出个结论:“那看来,你的手艺不错啊。”长长的甲套又点了点秦缘圆的下巴:“你唇上的口脂,可是你做的?”

秦缘圆愕然道:“是。”

这下,长公主又捏着秦缘圆的下巴仔细端详,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她不过是个木偶,极度让人不适。

目光在她唇上停留一会,又扫向她身上那身灰扑扑的,洗得发白的袍子。

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正是轻盈水灵的时候,穿着破旧的衣裳,头上颤着一圈白布,明明是狼狈之极的打扮,但却出几分天然去雕饰的可人。

临川长公主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①

正是鲜活的时候。

唇上那点朱红,也显得格外诱人,正正是含苞待放的美好。

秦缘圆在那刺目的眼神下,有些不适,小幅度地扯了扯衣袍,因为今日打算离去,她便换回了浅草寺的衣服,是有些残破。

以这位长公主对香的要求,知她要求严苛,不知是不是自己这身打扮,污了她的眼睛,虽然她已浆洗得很干净了。

长公主笑,终于松手:“你倒是心灵手巧,这口脂,很是润泽,色泽也艳丽,比得上长安城内的许多,是如何做得?”

秦缘圆生怕长公主如同电视剧里的恶主,赏她几个巴掌板子,如今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

长公主说口脂,她便只能顺着回答:“是摘了山中初绽的蔷薇,用清水淘,碱水漉,再放入米醋,如此反复,方能提取出色泽艳丽的红,再往这纯正的精华中加入蜂蜡,便能制得此口脂。”

她的口脂,确实鲜艳,但哄哄小姑娘还可以,堂堂长公主殿下,什么稀奇的宝贝没见过,总不见得被她的口脂吸引得挪不开脚步。

秦缘圆也猜不出长公主的心思。

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评道:“不错。”

秦缘圆:“……”

这么不走心,显然是没有兴趣,但贵人扯着她攀谈许久,该不是闲的罢?

秦缘圆纠结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两盒多做的口脂,双手呈上:“殿下,一点粗浅的小玩意,还望您赏光,不要嫌弃。”

长公主轻笑。

小娘子垂下头的模样,很是乖巧,能看见她圆润的额头,挺拔的鼻尖,轮廓立体美好,与那人,实在太过相似。

不觉中,语气带了三分轻快:“小娘子家家,倒是很会笼络人。”

示意身边的侍女接下那两盒口脂,长公主亲自将秦缘圆扶起:“今年几岁了?”

秦缘圆乖巧回答:“十五。”

长公主未松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眸,若有所思道:“十五岁,是个好年纪,若我有幸,当年能嫁给那人,这会应该也会有个女儿罢,十五岁,倒是年岁相当。”

那人应该是传说中的晋国公。

这么近距离接触王公贵族的八卦,秦缘圆也有些忐忑,此等痴汉发言,不知如何回话,只默默闭嘴。

但余光瞧见,那董、叶二位对视一眼,脸上俱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秦缘圆想,多年爱而不得,多少有些疯魔。

长公主一生平顺,唯一的求而不得便是晋国公,此人早变成了她心头的朱砂痣,以她娇惯的性子,怕是旁人触碰一下都不行。

但转念一想,长公主与自己这一番攀谈,大约是她和晋国公生得有些类似。

难怪长公主态度如此奇怪。

又见长公主和蔼地笑了笑,自那如云鬓发中扯了一支垒金缀玉的步摇:“本宫见你亲切,这点小东西,权当是见面礼了。”

秦缘圆错愕,也不知该不该收。

小娘子蹙着眉,眼波流转的模样又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冷清华贵的女子。长公主脸色一变,恶狠狠地将那步摇摔在地上:“既不想要,那便算了。”

细细的金线被扯开,珠翠飞溅,劈里啪啦落在地上,裂成几瓣。

她也没说不要啊,这也就三秒吧,怎么说变就变?

董、叶二位女郎忙扯着裙摆跪下,随侍的宫奴乌压压跪了一大片:“殿下息怒。”

秦缘圆后知后觉,咚地一声跪下,额头磕在冷冰冰的地面求情:“殿下小女出身乡野,不懂规矩,还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并未理她,脸色阴郁地摆摆手:“你们起来罢。”

却不包含她。

董女郎和叶女郎对视一眼。

叶女郎语气发虚:“殿下,这小娘子,不懂事,殿下大人有大量,放过她罢。”

秦缘圆眼泪汪汪,二位女郎真是菩萨心肠。

她稀里糊涂的,也不知哪里触了贵人的逆鳞。

长公主抚着长长的甲套,笑了:“既是不懂事,那便管教管教,也别让这脏丫头,污了佛门清净地。”

董女郎小声建议:“殿下为了祈福而来,怕不好见血光。”

长公主长眉纠在一处,眸光冷冷地刮在她身上。

秦缘圆吓得后背一片汗湿。

过了一会,才听见长公主刻薄道:“真是晦气,既如此,你便好生跪着,待这日头下去,你才准走。”又忧心她逃脱,补充:“彩屏,给本宫盯着这野丫头。”

她这副病弱的身子,本就不大能经历风吹日晒,晒一天日头,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但也不敢说话,反抗一个字,这位殿下能想出更恶毒的方法,狠狠磋磨她。

正午的阳光打到秦缘圆脸上,晃得她有些发晕。

老天啊,能不能开开眼啊?

但下一瞬,却有一片阴影罩在她面前,恰好挡住了刺目的日头。

老天听见了?

秦缘圆抬眼望去,玄迦一身赤色袈裟,高坐于一匹雪色骏马之上,反打着太阳的光晕,真的好似天降的佛陀。

平静地瞥了她一眼,玄迦回身下马,不卑不亢道:“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面色稍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玄迦大师。”

秦缘圆暗喜,看来玄迦名号很响,恶毒公主也要买他面子,自己有救了。

玄迦表情温和问:“不知此女犯了殿下什么忌讳?”

长公主冷哼一声:“你要求情?”

玄迦笑得克制,连嘴角的弧度都如同丈量过一般,恰到好处的柔和,又自带三分距离,一副慈悲为怀的圣人模样,口气很好地商量:“她此前帮了我些忙,算是有些恩情,烦请长公主卖贫僧一个面子,可否?”

长公主挪了挪步子,抚着香腮,语气莫名带着三分妩媚,却让秦缘圆想起吐着蛇信子的美女蛇。

“二郎求情,我自然要卖你面子。”她停了一下,看着玄迦渐渐消失的笑容,心情像是好转了不少:“毕竟,论理,你得叫我一声姑姑呢。”

二郎?姑姑?

这是什么皇家秘辛,是她能免费听的吗?

秦缘圆眨了眨眼,错愕地望向玄迦,正巧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神。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被玄迦提起,放在马背上,在一片疾驰的风声中,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