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司还没回过神，身体砸进了一团柔软里。
谢禅体型大得显眼，是同类里最出挑的那个，他稳稳接下弈司后带着他从钢筋造起的高楼城市去了个山头。
弈司当了那么多年的系统，数据形态时也算找过不少宿主当坐骑，但人形状态骑着狼算是头一回。
怪新奇的。
半夜的山上温度低，好在狼毛暖和，跟谢禅本身的冷硬大相径庭。
弈司窝在大片的白色柔和里，问：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干的。”
谢禅笑答：“想干你，要不走前来一炮。”
“死到临头没个正经。”
谢禅没回话。
冷风过林间，他把巨大狼尾盖在弈司周围挡住了那些凉意。
前二十年他挡不住世界给自己的恶意，现在他就要死了，没什么能做的，也就替在意的人挡一挡风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谢禅低声：
“会记得我吗。”
弈司盘腿靠着他的身体，视线放在很远的地方。
“会吧。”
这个角度颇好，过夜之后太阳一升，第一缕光会打在他们身上。
谢禅：“没有‘吧’。放心，你会的。”
当时弈司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讲，后来想起来，确实不大可能忘掉。
014一笑：“这么自信。”
谢禅：“是啊。难得这么自信。”
“我看你一直都自信满满。”
“没有。”
他其实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的好，过去的日子里所有人都是这么对他讲，他也就耳濡目染地信了。
历史遗留的毁灭性伤害在他心理上没有愈合。
甚至弈司在身边时，谢禅也明白，他是系统，来做任务的，三十天一结束，他们也就结束。爱不爱的，拿什么爱。
他一死，契约失效，弈司就得奔赴下一场救赎。
谢禅之后没再说话。
他身上疼得厉害，半夜时候从原身变回来，在山头靠着石头，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许弈司有叫过他，但没听着。
最后太阳东升，谢禅的眼睛没赶上日出光景，黑暗前一片发烫的红，好在落在身上还是暖的，走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凄冷。
弈司贴着他，好像忽而明白了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
他侧眼，叫了一声，对方眼睫垂着没应，像是睡熟。
弈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变得很空，接下来要干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要不真殉情算了。”他自嘲。
随后他一想，还是要先把人体体面面地送走吧。
弈司茫然起身，正想着怎么把自己跟谢禅弄下去，头顶忽而传来直升机巨大螺旋转出的风声，山下不远是汽车鸣笛。
他一愣，望向面色苍白的谢禅，难言地酸涩了一下。
还真是考虑周到，连怎么回去都给安排好。
-
谢禅死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落下去了。
他死在一片骂声里。
走的那会儿，不知情的还在就着之前的事指控他的无礼，拿着前一夜别人抓拍的照片大肆评价。
“兽人能在市区变原身吗？谢禅最近是真的越来越猖狂了。”
“典型的飘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节目里低调得恨不得变透明人，现在高调搞事。是不是想再炒炒热度？”
“别炒了，黑了黑了。到现在都没出过一声，粉他干什么？”
弈司回到住处，屋子空空荡荡。
他是有悲伤情绪的，刚才还挺麻木，现在后劲突然有点大。
桌子上还摆着谢禅喝茶的杯子，就好像他还在房间里休息。
【提示：系统开始结算积分，为时三天。】
弈司窝在沙发里，已经对这玩意没什么兴趣了，分不分的，他比较想让谢禅回来。
积分栏出现的时候，014明白自己又回到了系统这个角色。
世上没有谢禅，也就没必要多他一个小助手。
积分栏上数字不大，第一部分是宿主三十天满意程度，数值不小，弈司也算欣慰。但这一部分有界限，总值就摆在那里。
至于第二部分，少得可怜。那是世人对他的不舍和爱。
虽说不在意积分，但他始终不明白，谢禅为什么到死都没解释自己的情况，说清了也不至于人人都恶言相向。
这样子走，不难受吗。
014不解，揉了下发酸的眼。
下一秒，积分栏上的数字毫无征兆地开始猛涨。
弈司不清楚发生什么，看了眼网上。
谢禅的死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布出来，顶在最热的位置。
一开始人人不信，态度冷漠：
“这谁发的？假的吧，谢禅诶，谁不知道他死不掉？”
“有被笑到，哪个二楞子写的消息，不怕脾气大过天的谢大牌给你一爪子？”
“来来，讲讲怎么死的，我可太好奇了。”
再之后谢禅的死被证实，检查结果公之于众：
他的异能失效，器官在短时间内都衰竭了，视力听力消失，内部各个系统通通损坏。
最后总结是：很难想象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大概一瞬间，先前闲言碎语和调笑侃谈的都闭嘴了。义愤填膺和心疼怀念的紧接其上。
“……是真的？”
“操刚才的傻逼是人吗？自己看看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的天，所以……所以他最后那段时间是真的生病了，我还说他不理人，他听不见看不见怎么理人……”
“淦我要哭了。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这个态度转变，我应该早点看出来的，怎么异能会失效啊，能不能叫他回来啊我他妈好难受。”
“破防了。”
人总是这样，对于凋谢的花跟去世者带着异样的怜悯和惋惜。
齐白笙得到消息一样心头被重击。
弈司没有联系过什么媒体舆论，当时弈司想帮谢禅澄清，被拦下了，现在想来，谢禅那都是早就想好的。
当下的热点想必也都是他自己早早设定好要推上去的。
如他所愿，效果显著落差巨大，世人在自责在懊恼，人人都后悔没早点对他好。
积分如雪球滚了又滚。
弈司心情复杂地攥着手机，指腹发白。
随后一个文件夹被传到了网上。
不知人士发的，加了谢禅死讯的话题标签。
弈司点开看了看，文件夹里是视频。
视频内容角度是一样的，是类似房间往下拍的监控视角。
他一愣，起身时候因为太急踉跄跌了一下，随后到谢禅屋子开门抬头一扫。
角落处确实很隐蔽地放了一个摄像头。
弈司猛然想起自己跟他的对话：
——你要不录个视频记录一下。他们越舍不得你，分越高。
——没人舍不得我，我没兴趣对着镜头自说自话。
视频不足三十个，断断续续。
弈司点开看了，那是他都没见过的谢禅。
有一天他好像失眠了，没什么表情，在床边对着黑漆漆的窗坐了一宿到天亮。
还有一个晚上谢禅拿了一箱子东西进房间，似乎是粉丝写的。他一封封拆开看完，又一封封放回去，垒在了一个柜子。
每一张都看了很久，不是草草扫过。
弈司按着监控视频，在整齐干净没人气的房间角落柜子找到了那一摞摞的信。
再之后他身体开始不行了。
监控里他摸着墙壁在房间走路，似乎是学着适应盲人生活。
某一天站得好好的突然晕倒在地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半个多小时候他醒过来，随后自己撑着床站起缓了会儿，没事人一样出了门。
看看日期，是广场卖东西的那天。
弈司想了想，当时自己在干什么，可能在睡觉或者干别的无足轻重的事。
但凡进他房间看一眼，也不至于叫他在一个人在地上躺着。
后面的晚上他时不时蜷着缩着睡觉，甚至开始吃药，可能是因为难受或者疼。
弈司忍着巨大的酸涩翻了抽屉，在最后一格找到了止疼药。
视频里谢禅吃好多好多颗的那个晚上，弈司清楚的记得他还出来倒了杯水，莫名其妙亲他一口冲他笑着嗨了一声老婆。
他还笑骂他老狗不正经，问他怎么不喝茶。
谢禅当时回了一句因为觉得苦，想吃点甜的。
弈司不想再回忆了。
这混账真是好大一盘局，无差别刀人，给他扎得心都要碎了。
014记起谢禅走之前信誓旦旦的样子，心想，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了。
监控视频被传了又传，很真实，真实到所有人都扼腕痛惜心疼。
积分在这个文件夹被传出来之后继续疯狂往上翻。
网上哭了一片。
“我还说他态度不好，他都把信看得这么仔细我真是……我现在想抽自己一巴掌。”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虐得我体无完肤，我好想抱抱他。”
弈司做过许许多多的任务，这一回的积分结算是涨得最恐怖的，三天结束，分数还在升。
他知道，这都是谢禅拿自己的死换的。
014颓了三天，心里难受，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提示声音响得喜庆：
【恭喜系统014，圆满完成工作，巨额积分已累计，准备迎接下一场任务。】
弈司看了看，跟第一缩短一大截。
他不大想迎了，但他别无选择。
传送到新世界的时候是在傍晚黄昏。
提示声音响起：
【由于系统存在违规行为，已取消数据形态。】
弈司不太在意数不数据，甚至生出点消极怠工的情绪。
不远处教学楼背阴处，有男孩们打闹嬉笑的声响，听着怪不舒服。
“谢禅，你求个饶呗。”
熟悉的名字传过来时候弈司浑身一僵，他猛然徇声转过头往那一看。
光照不到的暗处那双眼睛对上他视线，渗血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