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初遇

“不愿,因为并不想对你负责。”金天机嫌弃。

“但收我为徒,对您有莫大好处!”白发老道坦白道:“不瞒您说,老朽乃是一方古教之祖,您若收我为徒,整个古教都在您麾下,您不就一步成为古教之祖的师尊,省去诸多麻烦了么?”

金天机冷笑道:“这不就是变相让我为你教效忠?我若收了你这么个拖油瓶徒弟,还要照顾你全教千千万万小拖油瓶,你说是我得了好处,还是是你全教千千万万小拖油瓶,得了我这个阁下修炼几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存在这天大的好处?”

“是,是我唐突了。”白发老道脸疼,兀自垂首,很是无奈。

那他明白了,也平衡了,但凡古教,神子大概都是不愿意去的,这并不是针对他。

世家也是一样。

他真该早点问问,早知道就不自作聪明各种介绍哪些弟子是古教之人,反倒让那些优秀的小辈失去了自身原有的魅力。

白发老道不死心地道:“神子难道一直待在山上吗?我可以随您去天下您想去的地方,这普天之下少有我没去过之地。”

“哦,所有地方你都去过了,你与我同行,你都见过我没有,你觉得我还有心情看风景吗?”

白发老道无言以对,照这么说,所有他这个层次的存在,对方都没兴趣,他们引以为傲的阅历,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

“那您希望是什么样的人相伴左右,涉世未深的寒门贵子?他们到不了这里,其实不太能理解,您为什么非需要人不可。”

“为什么需要人,这话问得有意思。”金天机像人一样,用上了觉得对方很可笑的口吻,以避免再被问如此敏感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成亲,为什么要生孩子,一个人挺好,为什么要交朋友,开宗立教收弟子,甚至拜师,我也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能把你不理解这几个字说得如此频繁,是无知给你的底气吗?”

白发老道连忙摆手道:“我错了,我不该问,我自己想。”

万一想到是因为他不是人了……金天机道:“很多问题往往没有答案,你所能找的就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相信罢了。因为我想,只要想,就去做,想和做本就是一回事。”

但事实上想和做之间隔着天堑鸿沟,神子却是心随念动,念到功成,这是怎样的境界,他这辈子有可能达到吗?

白发老道开宗做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安分老实过,也很久没有这般激动了:“实在是,听君一席话,胜修百年功。老朽受教了,哪怕您不收我为徒,还请神子大人愿意让老朽侍奉左右!”

“你也不怕麻烦我,我是听君一席话,浪费一刻钟。”

白发老道很不要脸地心想这也没办法,为了他自己,他只能麻烦别人,只要有机会更进一步,那他就算被讨嫌又如何,被困十年,真让他就这么错过神子这么一位天生神圣,那他岂不白倒了这么久的霉。

金天机觉得有他不多,没他也行,因为他不是人,没有魂力和神识,查看不了视线之外的画面,吩咐道:“赶紧找修为低的,再在修为低的人中找相对普通。”

白发老道照做,暗想他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是存在一种解不了的逻辑闭环,恰能满足神子大人的所有苛刻条件。

修为低却能和修为高的一道闯过这么多险地,没有助力却能和世家倾力相助之人一道来到这个终点,不能说他们没本事,起初真没想过还能是这样的人物,早知道叫人尽挑修为低的往这儿来。

现在后悔也晚了。

白发老道神识外放笼罩全部来人,很快便筛选出了修为最低的那一些。

总共才五人,能闯过重重险地抵达这里的低修为之人屈指可数,陆形云赫然在列。

阴魂不散啊这是,白发老道也没辙了。

金天机的目光挪到这人面上,再度陷入长久的沉默。

白发老道:“……”

这人就算再耐看,可也没有耐看到这种程度吧,您有这兴致,对着镜子看自己不是更实在吗。

“您若实在看好,那就他吧。”

白发老道想开了,无论古教、世家、大教都不行,那谁也别想讨到好,而他比其他古教老祖强在他抢占了先机,提前知道了有哪一方势力要崛起。

此子争气,那他帮一把,如果此子不争气,那他厚颜无耻跟着神子,将来有大把的时间从长计议,也有机会抽时间把他看好的小辈请出山门自立门户。

也许能在不远的将来,此子后继无力,神子失去兴致,自己的人顺利捡漏也说不定。

未来还很长。

是时,金天机拂袖,挥散那光影画面,郁郁寡欢道:“然而世家弟子修为这般,却也不算出众,罢了,平凡点好,我想给剩下的三人指条路,就看谁与我更有缘吧。”

他不想去古教,不想跟世家打交道,只想去烟火气重的地方,跟没那么聪明的人打交道,这样对方就更难发现他不是人。

白发老道突然有点慌,竟这么不喜世家,那他将来挑选自立门户的后辈,看来还是从孤儿中选。

**

老实爬山上行的大教弟子也陆陆续续到了这最后一处险地,他们身上都有防御法器,毫不犹豫地往上飞驰。

会被岩浆险地的滚烫挡住去路,在半山腰打转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陆形云作为这寥寥无几的人之一,知道急不来,也就没急过。

到了这里,他很清楚就两条道,其一,积攒修炼资源修炼突破,但比他修为高的人都在上面打转,可想而知就算快速突破了,顶多成为打转之人之一,而且着急突破导致的根基不稳,会影响以后。

其二便是积攒修炼资源,静观其变。

他上不去,也只能从下面观望这处最后的险地,发现处处暗藏凶险,有些看似坚实的地面,一脚上去脆壳一般,猩红岩浆就在地穴中,稍有不慎掉下去,就会被滚烫岩浆吞没成渣。

而地下岩浆虽然可怖,却依旧有熠熠生辉的碧绿光芒,如同宝珠般璀璨,散着醉人甜香。

这种独特地形下生长的灵药,年份不长却也很难得。

因此,也有古教弟子找不到路,顺便采摘起灵药来,试图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暗藏玄机。

陆形云垂首绕着半山腰慢行,对灵药的光辉视而不见。

倒不是不想摘,主要是到不了那个地方,到了也下不去,不如就当路边花香,闻着清香心情舒畅。

就在他慢悠悠地绕着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发现先前有一处烧焦的尸体的地方附近,又多了一道新的尸体。

是个矮小的男子,手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戒指,表面光滑没有纹路,看上去很是普通。

但没道理防御盔甲陆续融化了,那普通戒指却还完好无损地戴在烤干了的手上。

陆形云抬手,灵力外放,拘来新鲜枝叶,卷动枯枝烂叶往上,调动火焰,将那具新尸体就地火化。

银戒顺势滚落而下,陆形云弯腰将之捡起。

空间纹路在内侧,是内藏空间的纳戒无疑,他半点惊诧都没有,轻轻擦拭一番,便将这枚纳戒放入怀中。

魂力一扫,里头空间不大,一边堆放着些衣物,灵石,典籍卷轴,都不多,另一边则堆积着各种野外生存的杂物。

但贵重的一般不是里头的东西,而是纳戒本身。

他在学院修行的时候,哪怕是世家弟子也不是人人都有纳戒,谁手上能有一枚一立方大小的纳戒,那都是稀罕物件了。

而这个里头,竟有百来个立方,算是他跟队友们一道捡到的装备中内藏空间最大的。

这一路,比起险地本身所蕴藏的天材地宝,其实真正昂贵的是修士随身携带的那些。

那他群身为古教弟子却深谙节俭之道的奇葩队友们,甚至还说,闯荡秘境的好处,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的十大好处之一,只要够细心,地缝里都能捡到珍珠!

想到周一溪、齐怀玉他们,陆形云不由露出笑容。

“对方修为与我不相上下,却能在更高的地方死去,莫非有路不成?”

陆形云习惯性不放过一丝细节,抱着万一的想法,还真让他在那两具尸骨底下,发现了一点相对冰凉,弯弯曲曲仅有一指粗细的窄缝。

那条窄缝往下延伸,走势古怪,甚至偶尔不连贯,居然恰好在他有限的神识感知范围之内。

陆形云在学院的时候,专门练过姿体控制,能精确调动身上每一寸,哪怕不动用灵力,他都能在保持脚尖与地面最小接触面积,无需张开双臂,就能保持身体的绝对平衡。

行动过程中,哪怕有狂风吹拂,他都能调动身体每一寸肌肉敏锐感觉到风与风的间隙,以最小的力道去融入,达到圆融的效果。

他能不动用灵力在迎面刮来的狂风中,保持身体前行且毫不费力,哪怕身体在外人看来飘忽不定,脚下也不会有丝毫的摇晃不稳,是实打实练到这种地步的,一般人没这个耐心。

所以在这等自身精微控制,根基十足扎实的前提下,修炼灵力,再调动灵力,每一丝都温顺无比。

脚尖温度不至于使脚面被灼伤,但滚烫的气浪毫无定型,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陆形云集中精神力,将心神融入到之所以会造就这一道不热缝隙的原理,与滚烫劲风相互撞击,不同风向互斥的狭缝中,保持身体的平稳前行且不被吞噬。

陆形云只顾沿着这条路径往前,专注着抵消热浪侵袭,险地景象在他眼中大变了模样。

那相互撞击的劲风之中,就像劈开的海水,走过之后,后面合拢,只能往前无法掉头。

非极致的专注,与内心的静如止水,难以凭借这等修为,走这条道。

他眼里似有滚烫的火焰在跳跃,面皮像被红光映照,通透如血玉,热汗才刚滑落到嘴角就被蒸干。

沿着窄细无规则的瞬时小缝往前走,路径蜿蜒向里,不多时,舒服的空气盈满肺腑,周身空气明显变凉,陆形云加快脚步,不知何时猩红地面没有了,云雾浓重渐渐消散,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醉人的绿意无端映入眼帘。

清风卷起阵阵青草香,钻入鼻尖。

陆形云站在了一块绿草如茵的地方,回首身后同样是一片草地。

此地草长莺飞,灵蝶起舞,明黄花瓣点缀其间。

不远处空地上有座低矮的禅房,古朴别致。

陆形云正欲走过去,额上滑下一滴鲜血,他蓦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拾掇了下自己,取出纳戒里崭新的衣袍,在褴褛的缁衣外披了一层,迅速调动还算充沛的灵力,给自己愈伤,这才充满警惕地走上前去。

屋前有个石桌,四方石椅。

侧对着他的地方,坐着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袍的男子。

绸缎丝滑松软,妥帖地包裹着他高挑挺拔的身躯,如瀑长发尚未束起,随意散着,随风一缕轻扬,那柔顺如丝绸般健康的发丝,在光下熠熠生辉。

他好似听到声音,微微侧头,白玉般高耸的鼻梁,形状姣好的唇瓣,绝美双眸,微微斜向他所在的方向,眼波流转间,绝世画卷鲜活。

那人似乎才留意到他,方才不经意般好似朝他所在的方向抬起的手,皓月般的手腕就顿在了那里。

无暇的白玉茶盏,不如那只手美。

陆形云不知不觉看呆了,听到咳嗽一声,这才回神,发现竟还有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笔直地立在那位矜贵至极的男子身边,正为他斟茶。

那老者,如果他没看错,也绝非等闲之辈,可怕的气息远胜过他有生之年所见之人。

但这等可怖的人物,竟然只能恭敬地候着,更匪夷所思的是,分明是个大活人,却好似树桩、山木、草石般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以至于方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坐着的人身上,竟然完全忽视了旁边这尊老者。

白发老道见到他也很无语。

谁能想到另外那四人竟然如此福薄,两个殒命,一个还没上来,还有个好不容易走到一半,竟被遗地的宝物吸引注意,死在了贪婪中。

最后,居然还是这人。

陆形云意识到这不是做梦,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停在距离石桌一丈处,躬身抱拳,道:“在下陆形云,乃是一处新宗初见名不见经传的小山门之主,门中只有家父家母二人,久闻神子威名,特来邀神子下山,坐镇我宗,与我联手建、建个大点的宗门。”

他为见此人,早已打好无数遍腹稿。

而他对神子的了解仅限于那千变万化的险地,若真像外界传言那般性情古怪多疑,几乎可以预料到下一个瞬间,自己就会被推出八百里之遥。

但没关系,他找到了路,还能再来。

白发老道暗自抽了抽嘴角。

看走眼了,竟然还是一方宗主,估计是从长辈那儿继承的吧。

一般小朋友一心只想进古教,很少会直接开辟山门,毕竟门派石碑就不便宜。

白发老道挑剔道:“神子大人,这话不可轻信,两条腿的□□不好找,修为低的普通人到处都是,只是这座山上没有罢了,大可从长计议……”

俊美的男子只随意地将茶盏转了个方向,用四根手指指腹轻捏杯沿,稳稳地放在桌面上,这才面向陆形云,展颜一笑,道:“好啊。”

那声音清越悦耳,温柔得令人心醉,陆形云还以为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