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黛宁显然没想太多,衣服试好了立马兴致勃勃道:“沈师兄,这会儿饭堂里该有晚膳了罢?咱们叫上湛师兄一道去如何?我还没去过呢!”
“好。”沈屹点了头,一面收起针线,“只是书院新进的纸张刚到库里,湛明是监管,此时正在盘点。他叫我们不必等了,晚些他自会去用饭。”
书院多木制建筑,加上纸张书籍易燃,怕烧火做饭有火星,饭堂便建在了后山较偏僻的位置。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这才到了地儿。
一路上谢黛宁叽叽喳喳不停,沈屹却是少言寡语,她说半天,他才两三个字的答一句。谢黛宁想起华庭抱怨,心想这何止是锯了嘴的葫芦,说他是半个哑巴也不为过了。
路遇的学子们渐渐多了起来,见了沈屹都客气见礼,称一声:“沈学长。”他一一点头回应,虽则只比谢黛宁大一岁,却活脱脱是个老学究的样子,若是脱下学子服,换上严掌教那身,想必也相宜的很!
谢黛宁在心里把沈屹的样子想成严掌教,又拿着针做起女红的样子,禁不住偷乐起来,沈屹疑惑的望了一眼,仍是没有多问。
到了饭堂门前,只见每人手里都拿着块写了月份的木制小牌,门前站着的厨娘瞟一眼然后便放人进去,这块木牌代表已经按月缴给了书院饭食费,谢黛宁手里也有,是昨日门役给她拿来的,至于付账之人,自不必说。
每餐的供应甚是简单,主食之外一荤两素,又或者不如说是三个素菜,全因那道荤菜除去飘着的油星大约算是荤腥外,肉影子都瞧不见。
随沈屹打好饭菜,又寻了位置坐下,谢黛宁举筷尝了一口,下一瞬差点没吐出来,这菜用的油不好,一股子怪味。她不由懊恼,早知如此中午何必赌气,都没吃饱!再想想昨日观云楼那一顿,只恨不的立刻逃下山去。
见她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沈屹终于开口道:“怎么?不合口味?”
谢黛宁素来挑食,这何止是不合口味,简直难以下咽了!她蹙眉问道:“沈师兄,咱们书院就这一个吃饭的地方?就没有别的饭堂?”
沈屹摇头:“只这一处。不过也有学子在山下赁了屋子,家里仆人会把一日三餐送到山上。”
那就是有钱的学子咯!谢黛宁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多是身着布衣的普通子弟,枕戈堂的一个不见。
虽说她就是不靠谢家,用俸禄租屋子雇厨子也尽够了,但她此番别有目的,昨日闹一场之后,可是要夹起尾巴做人,装成个简朴老实又上进之人的,这也是她远着宋梓良等人的缘由。
于是只得按耐住怨念,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谢黛宁是个爱笑的性子,这会儿安静下来,倒让沈屹有几分诧异,看她吃的如此痛苦,沈屹忍不住道:“今日来的晚,所以饭菜都有些凉了,明日早些过来,兴许不会这般……难以下咽。”
谢黛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道:“沈师兄说的是!不过话说回来,师兄可知这饭堂每月缴费几两银子?”
沈屹道:“一个月是三千文。”
昨日观云楼一顿饭,足足花了二两银子,算下来竟然抵得上书院半个多月的饭钱了!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
三天之后,谢黛宁终于彻底放弃了对云岚书院饭堂的幻想,这三日的菜色倒是都不相同,但也只是名字不同罢了,入口无论青瓜还是叶菜,都是一个味道,也不知这大厨是怎么办到的!上回买的点心小食也吃的差不多了,翻翻空空如也的食盒,谢黛宁忍无可忍,决定明日一下课,便约上湛明去观云楼打牙祭!
正想着是不是这会儿就去找湛明说定此事,只听后窗处传来轻叩声,她侧耳细听片刻,又是一声微弱的敲击。
谢黛宁起身开窗,看着闪身跳进来的华庭不满道:“怎的又跑来了?还有,夸口两日便可查清?这都几日了?”
华庭喘了好几口气,先跑去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嘟嘟灌下去了,才一抹嘴道:“公子您可冤死我了,您交代的事情是查清了,可是不等传信儿,就听说应山县来了几个玄衣卫的人,我心里犯疑,去探听了一下,果不其然是冲着你来的!”
谢黛宁一怔,玄衣卫的人?她身上这个校尉之职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仪部玄衣卫只在京城活动,主管皇室仪仗戍卫!和各地管着牢狱缉捕的压根不是一个路子,再者说了,有舅舅这个玄衣卫指挥使在上边压着,还有人敢找她麻烦?
“冲我来?查清楚是为什么事儿了吗?”
华庭点了点头:“算是清楚了罢!他们明面上的说辞是听说京城来了位校尉大人,总归是上峰,他们想拜会一二,又不知具体,所以一路在应山打听!暗地里我查了两日,才知这一任的湖州知府方昊徳官风不大好,其人善钻营,善结党,他这几年在湖州贪了不少钱,和当地的卫所也多有勾结,乍一听京中来人能不怕嘛?想来是将你当作那些暗查暗访的青天老爷,所以探听虚实来了!”
谢黛宁听到这里,不由连连冷笑,舅舅权位虽盛,但是到底盯不到京外各地,不过她这么个胡闹的人来此地,都能从京里递出消息——不是舅舅身边有他人耳目,那就是太子那边了!毕竟谕旨上敲着太子府的大印。
她拿出纸笔,将从华庭的消息和自己猜测简略写下,然后又以火漆封好交给华庭:“将这信速速送回京城,给……”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不管是舅舅还是太子府,这件事都有必要知晓,只是明面上舅舅和太子府不好有太多来往,她想了想才道,“交给六殿下罢,让他斟酌着跟太子还有舅舅说!”
华庭应声接过,又不禁轻叹:“都来了这穷乡僻壤了,怎么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找上门来?若是这帮人知道了您来这里是干嘛的,怕不是要找块豆腐堵一堵他们那些黑心眼子,免得自己想的太多!晚上睡不好觉!”
谢黛宁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道:“好了,就你话多!说说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华庭呵呵一笑:“一清二楚!我办事,您还不放心?”
他先说湛明,出自苏州湛氏的旁支,湛氏也是当地大族,这样的世家时日久了,族里纨绔子弟难免多些,湛明的母亲怕他同那些堂伯兄弟学坏了,十岁上就把他送来云岚书院求学。湛明也甚是争气,一路从童生考到了秀才,只等明年入京参加春闱了。
而沈屹,就坎坷多了。
“……这位沈学长家大约是七八年前搬来应山县的,家里只有祖父祖母两个了,听说一家子原本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下人,后来因为主家犯事,儿子儿媳又死了,老两口便带着幼孙千里回乡讨生活。沈屹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家仆之子嘛,原是叫沈一,一二三四的一,后来他祖父母看他读书上颇有天赋,便省吃俭用送来云岚念书,盼着他能走个读书人的路。他这个名儿还是您父……哦,是谢山长给改的呢!”
谢黛宁听着蹙起眉头,想想沈屹那样子,冷淡中又带着几分清贵之气,不由心生疑惑,七八年前京中那场大乱,获罪倒台的世家的确不少,可是家仆之子,又归于乡野多年,怎么可能养的出来这样的气质?
“可知沈家那个京城的主家是谁?因何获罪倒台的?”
华庭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还是从他家左邻右舍处打探来的,又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便是提起过也无人记得了!我倒是也去沈家探听了,可那两位老人如今都有些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提起沈屹,直夸他不过十岁就考上了云岚的童生,竟是连孙子如今多大都记不清了!”
谢黛宁沉吟许久,道:“这个沈屹周身气度不似寻常百姓,这个身世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七八年前京中虽乱,但找出湖州籍贯的不难,还是再探探底儿保险。”
她说着提笔又写了一封信,照旧以火漆封口。
等华庭收到怀里,她又嘱咐道:“送完信,你就开始帮我搜集供应书院的菜价,米价,肉价几何,市面价格又是多少,几文几厘都记录清楚,还有供应农户的名单,家住何处等等!这事儿不必急,但务必细致!你一人办不妥,就拿我的令牌让那几个探查消息的来办,他们不是怕我查吗?就查一查也好让他们放心!”
华庭闻言噗嗤一乐,连忙道:“这个主意好!也省的他们无端揣测,心有不安!若是寻到山上来了,反而坏了您的事儿!”
商议一定,华庭便要离开,谢黛宁眼见他就要翻出窗,连忙唤住他,华庭半个身子扒在窗沿上,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谢黛宁纠结半晌,才一脸苦色道:“以后每隔五日,帮我在山下观云阁定上一桌酒席,送到你租的屋子里去……”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音,“再吃饭堂的饭菜,我怕是大仇没报,先饿死在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