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老爷沉声道,“棠珞,你眼里若还有我这个父亲,就即刻回府,这里的事儿交由为父处理。”
棠珞直视着棠狄方,摇摇头。
“不肖女!”棠狄方拂袖,气恼,“一个姑娘家本不该抛头露面,却还在这里恣意张狂,来人,把她送回府去。”
“谁敢?”棠珞怒目扫视一圈,丫鬟们果真动也不敢动。
苏眉宛朝自己几个贴身丫鬟使了使眼色。
几个丫鬟战战兢兢一步一顿的凑过去,到了棠珞身旁刚想要伸手,只听龙骧霄极轻极淡的说了句,“棠小姐你们碰不得。”
丫鬟各个犹如被点穴一般顿住不动,齐齐拿眼睛看向自家夫人。
苏眉宛离众人有些距离,没听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急的高声道,“都是死人吗,三四个人还制不住一个人?”
她是急不可待了,这臭酸臭酸的院子早待够了,着急回府躺在绵软的榻上熏着香,吃茶点水果享受安静午后时光,可是眼下却需要先将棠珞这个一根筋的倒霉鬼赶走才行。棠狄方让下人将棠珞强行带离,实在太得她心。
龙骧霄弹了弹衣襟上朗声质问棠狄方道,“棠小姐可有错否?”
棠狄方没想到世子会开口,顿时觉得有些惶恐,忙回答:“殿下,小女她张狂无端,逾越冒犯,在这里实在过于碍眼,小的这就差人赶快将她带走。”
“我问你,棠小姐可有错?为冤死之人寻求公正可有错?”龙骧霄口吻平淡之极,却透出骇人威严,惹得棠狄方,尤其是苏眉宛惊心。
苏眉宛皱着眉头悄悄去看棠珞,实在搞不懂她怎么就将世子扯进来,她本以为世子厌恶棠珞,不会对于棠府一个丫鬟的死活挂心,更不会屈尊查问,可现在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象那么简单。
“殿下问得好,小女行为虽然无端,但心思却极善极好的,为贱婢追求公道。”棠狄方见风使舵的本事也不差,他继续道,“这件事算是小的的家事,但事关人命,还是需要报官处理。”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报官来抓妾身吗?”苏眉宛大惊失色。
“协查办案而已,眉宛放心就是,你虽有过失,但罪不至死,况且……为夫会想办法尽快帮你脱身的。”棠狄方低声在苏眉宛耳边悄声私语。
棠家有的是钱,有什么是钱摆不平的?
棠珞看出棠老爷是缓兵之计,而且官府查案办案最终定夺罪责也总是有个过程,短时间想要对凶手严加惩治也不可能。世子搭腔,棠狄方做出让步,差人主动去府衙报官,事情已有大转机,就算他再施展什么手段来帮苏眉宛开罪,都是后话,至于后面官府如何承办此案,如何判定罪责,也都事在人为。
想及此处,棠珞心里吊着的石头到底是落了不少,整个人也一下子松弛下来,加之前面跟三个匪徒斗智斗勇,现在觉得疲累至极,强打精神珞看了看龙骧霄,忍不住低声道,“为何帮我?”
他微微仰头,淡声道,“公道在人心。”
棠珞皱眉,这人是在说公道?好吧,看人是要以长远眼光来看,说到底她对这位世子的认识也还是肤浅了。
很快府衙来人将银霜祖孙的尸体抬去义庄,待仵作查验。哭哭啼啼的苏眉宛被带走,碍于她有身孕并没戴枷锁镣铐,但也是数个衙役捕快严加看管。
棠狄方追着上去遮遮掩掩私下给捕头塞钱,众人看得清楚也装作不知。
周氏在丫鬟的搀扶下到棠珞身边,让她随着一起回府,却被拒绝。
“我暂时不回,等案情昭雪。”棠珞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不断消失,却努力直着背,平静的跟周氏对视。
“不回去,留在这里?”周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这么破败混杂,又死了人实在是晦气的很。”
棠珞瞟一眼周氏,垂下头淡淡道,“昨日父亲大人将我赶出府后,我也就没打算再回去,和侯府的婚事是绝无可能,这一点上达不成共识,想必就算我回去父亲也不会愉快,加之这次他心头最爱被我逼着送进监牢,怕是心结更难结开。”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你是我们的女儿,这世上哪里会有父母和儿女结下仇怨的事儿,你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气过了也就好了。还有和侯府的婚事……这么好的机会,说到底容不得错过啊。”周氏心里也隐约担心女儿昨夜到底去了哪里,想到刚刚女儿和世子共乘一匹马出现,眉头皱的更紧。
“争论下去并无意义,还是请娘先回府去吧,月霜留给我便可以了。”棠珞强撑着,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多讲什么。
“还杵着做什么,不走吗?”棠狄方看着苏眉宛泪眼盈盈的可怜模样,心里气的抓狂,又看周氏劝解无果,对女儿的怨恨之意更浓,加之维护父权威严,抽了抽眼角,冷冷道,“她不回就不回侯府不嫁就不嫁,觉得棠府盛不下,混在外面是死是活也都是咎由自取!”
“老爷……”周氏哪里放心的下,尤其是银霜祖孙的事儿也是缘于昨夜女儿莫名失踪,虽说现在见到人了,究竟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来得及细问,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心中惴惴。
“不想回去,你就在这里陪她吧!棠府主母的位置也可以让一让了!”棠狄方拂袖大跨步的离开。
周氏惊了惊,看看棠珞,又看看谢怀林,主母之位她本就坐的不牢,若真激怒棠狄方,可有好几房都在虎视眈眈看着。
“娘,你回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先等我处理了这些。”棠珞想,周氏懦弱是懦弱了些对女儿还算是牵挂怜爱,更加不想将她卷入是非之中。
“舅母请放心回去,表妹这里我会安排妥当。”谢怀林开口,算是给周氏吃了颗定心丸。
人都散的差不多,柳问天才带着几个随从急匆匆的跑进大院。
当他看到棠珞和龙骧霄都在时吃了一惊,道,“发生了什么?”
当初在安康坊破院落里分别,柳问天是先走的,他应下棠珞的请求,要来大杂院向银霜奶奶保平安,却不想兜兜转转倒是走在最后面了。
“嗯,确实有些事情发生,但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棠珞朝他施礼后道,“我去看看丫鬟如何,诸位还请自便。”
她是真的累的快要挪不动步子。
“表妹,真的要在这里落脚吗?”谢怀林觉得大杂院坏境确实恶劣,不适合棠珞待着。
“先将银霜奶奶这边收拾整理一番,再做打算。”
“好。”谢怀林收起一贯嬉笑浪-荡样,慎重的点点头。
柳问天一头雾水,追几步解释道,“棠小姐,对不起,从安康坊出门后遇见舍妹,得知府上出了意外,忙于回去处理耽搁了些时间,没能及时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公子,不必在意,此处之事不及公子半分。棠珞现今精力不济,暂无法拜谢公子诸多照拂,请公子海涵。”
柳问天纵然心中有一大团困惑难解,却也知趣的顿住脚步。
棠珞一进小屋,月霜哇的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责,她小小年纪也是受了不少惊吓,哭到声哑。
棠珞走到床边坐下,将她揽在怀里帮她顺着气道,“别哭坏身子,我还等你来伺候。”
月霜猛地顿住哭声,抬头看自家小姐,似乎是找到了一些支撑下去的理由,狠狠的点着头道,“小姐,我知道,我没照看好银霜姐,可是银霜姐走了,我还在,我会带着银霜姐那份儿好好活着侍奉小姐,陪伴小姐!”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碧瓷瓶,抖着手打开瓶盖,用指尖蘸些“白玉膏”往棠珞之前额头的鼓包处抹了抹,那伤早已好的不剩什么,清凉淡雅的味道徐徐钻进鼻腔。
“小姐,你耳后也有伤?”月霜看的仔细,棠珞右耳后向下近脖颈处有条细细伤口,已经凝结了血痂,她回想,怕是撞翻匪徒房间桌子,茶壶茶盏满地碎裂时被飞溅的碎片划伤,伤口浅,她到现也没察觉。
也难怪此前在马上,她总感觉似乎有道目光从右侧而来,似乎龙骧霄一度伸手碰触到她发丝,当时不解,现在想来是有原因的。
棠珞放下镜子,道:“不碍事,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么珍贵的药品,给你的,你就留着慢慢涂抹伤疤。”
月霜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小姐,那些烫伤都在衣服下面,别人看不到,用药才是浪费。”
“谁说浪费了,以后你要嫁人,会有人看得到!”棠珞并非戏谑,银霜不在了,银霜深藏的心思也随之湮灭,月霜年纪小一些,但棠珞没打算占着小丫鬟的青春,早想好了等她到了合适年纪,有了两情相悦之人,放她自由,让她嫁人生子幸福的过下去,也应着她那句“带着银霜那份儿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棠珞心头更为沉重,吩咐周氏留下的两个丫鬟照顾月霜歇息后可自行回棠府,她黯然的退出房门。
棠珞刚出房间,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人一把抓住,道,“你抹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