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哈代男爵离开之后,莫雷斯管家倒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依然带着那种似乎永远不会动怒的微笑表情，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每天晚上都要花两到三根蜡烛的时间，向艾礼思汇报这天的工作。
对于艾礼思逐渐侵蚀他?的工作范围,比如安排农事官去种杂草之类的事情,他?也没有任何的疑问或者抱怨，如同一个正常的、安分守己的管家那样,对领主的任何吩咐都毫不犹豫地执行?。
这倒是让艾礼思减了不少麻烦。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方式要是能持续下去的话?,他?不介意再给莫雷斯管家一个机会。
毕竟现在领地里能管事的人才可太少了。
这么长?时间,艾礼思只觉得贝西和中夏比较有管理的天赋,可是贝西是他?的女仆，现在的女仆做到芬妮夫人那种女仆长?就已经被认为算是到头了。
要是贸然把贝西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反而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和压力。
最重要的是贝西并不识字，而管家的工作需要很高的文字技能。
至于中夏，他?倒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先不说他?的背景成?迷，艾礼思感觉中夏也并不想跟贵族有多?少接触。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可能更想在外面做翱翔的猎鹰,而不是养在笼子?里的家雀吧。
艾礼思从红枣马上跳下来,脱下白狐毛镶边的黑鼠皮披风，将黑色蕾丝手?套递给贝西,走上前去：“怎么了？”
莫雷斯管家的脸色还?挺正常,芬妮太太就一副天都快要塌了的样子?。
艾礼思对这种表情还?挺熟悉,从修道院回领地的路上，每当发生一点?小意外的时候，芬妮太太总会如此惊慌失措。
莫雷斯管家刚想张嘴，芬妮太太就先喊了出来：“爱丽丝小姐,白雪公?主发热了！”
艾礼思：“？？？”
等一下，刚刚那句话?里是不是乱入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是错觉吧？
莫雷斯管家看艾礼思好像愣住了，在一边补充道：“玛利亚小姐从下午开始额头发烫，到现在快一个祷告时的时间了，还?是一直在哭。”
艾礼思听到这里，先把什?么‘白雪公?主’丢到了脑后，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玛利亚小姐应该就是指玛利亚·索菲亚·欧内斯特，那个在伯爵夫人的葬礼上哭的很可怜的小婴儿，伯爵家的二女儿。
他?提起裙子?，快步走到堡内，没有多?问，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莫雷斯管家、芬妮夫人、女仆们?纷纷跟在他?的后面。
艾礼思一边跑一边问道：“给她用冷水毛巾降温了吗？”
“啊，为什?么要用冷水毛巾？”芬妮太太气喘吁吁地问道，艾礼思小姐跑得简直就像一头小豹子?那样迅速！
艾礼思无语了一下，差点?忘了这里的医学如此落后，连发烧需要物理降温都还?不知道。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这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那你们?给她用什?么了？”
莫雷斯管家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腰：“呼——呼——爱丽丝大小姐，您放心，我，我已经让人去请医生过来给玛利亚小姐放血了。”
沃日?啊！艾礼思感觉自己脑子?中许久没有动过的那根弦砰地一下就断掉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莫雷斯管家，用更快的速度朝玛利亚的房间跑去。
智障，智障，智障啊！
这么小的一点?孩子?，用放血法治疗，是嫌病的还?不够重吗？万一要是放血的针头上有锈斑（顺便一说，这种概率在这个时代发生的可能性极大！），害玛利亚得了破伤风，那可才真是没得治了啊！
玛利亚的房间艾礼思没有去过，但是他?的记性很好，记得照顾玛利亚的女仆曾经说过房间在二楼左转第五个房间，他?用最快的速度狂奔过去，然后一脚踢开了房门。
房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艾礼思看着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医生握着婴儿细嫩白净如莲藕的胳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极粗的针，上面还?有一点?鲜血，顿时感觉眼?前一晕。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最好告诉我，你还?没有来得及给她放血！”
黑袍医生完全被艾礼思吓住了，他?没有见过艾礼思本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杀气，抖抖索索地回答：“是的，大人，还?没有放血。”
艾礼思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他?走过去，浑身带着冷风，在玛利亚床前的女仆们?纷纷让开。
玛利亚发出细细的哭声，艾礼思轻轻地将她抱起，发现她的脸都快哭红了。
艾礼思冷冷地对医生说道：“到楼下去。”
医生完全没有半点?挣扎，麻溜地将医疗用具装好，医疗包背在身上，然后低头弯腰地退出了房间。
芬妮夫人惊讶地看着医生离开：“爱丽丝小姐，你怎么能让医生离开呢？得让他?给玛利亚小姐看病啊，哦，可怜的玛利亚小姐，她连哭泣都快没有声音了，得赶紧放血让毒素都流出来。”
艾礼思皱眉：“都挤在门口干什?么？堵着空气不流通吗？我刚刚说了，需要冷毛巾，没有人听到？另外，给我准备一碗萝卜姜糖汤。”
没有体温计，没有任何医疗设备，没有任何药物，甚至连能用来入药的植物都极其匮乏，艾礼思只能按照最朴素的方式来降低玛利亚的体温。
他?让围在玛利亚房间的仆人们?都散开，保持房间通风顺畅，又按摩风门穴，种花家的《针灸甲乙经》中有记载，感冒发烧，按摩这个穴位能缓解症状。好在根据他?的观察，玛利亚并没有到发烧的程度，只是感冒引起的体温上升，经过冷毛巾降温之后，原本哭泣不断的玛利亚渐渐恢复了平静，艾礼思又让女仆喂她喝了几口萝卜汤，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照顾玛利亚小姐的女仆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小的孩子?生病竟然在短短半个晚上的时间就好了，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不要说四个月了，医生就算治疗四岁的孩子?，都没有这么快的！
艾礼思盯着玛利亚直到她额头上的热度恢复了正常才离开，他?让女仆们?在二楼的小厨房里热着萝卜汤和温开水，要是玛利亚还?有温度反复的话?，就立刻叫他?过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趁着她醒来的时候给她喝一点?热水。
女仆们?连忙点?头。
艾礼思回到城堡的时候，天还?是霭蓝色，现在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玛利亚的房间点?上了无烟的蜂蜡，几个女仆围在她的身边，一脸紧张的样子?，还?时不时瞄艾礼思一眼?。
艾礼思知道她们?是怕因为玛利亚生病，自己会把火气发泄到她们?的身上，而且之前自己踢门入场的方式实在是过于不淑女了，可能在这些可怜的女仆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毕竟艾礼思平常也很少跟她们?见面，结果一出场就这么惊悚，之前塑造的淑女形象估计已经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她们?对自己有什?么印象，艾礼思表示无能为力，不过为了让这些女仆放松一些，艾礼思和颜悦色地跟她们?建议轮流值班，免得困得一起睡了过去。
玛利亚的女仆们?似乎放松了些，犹犹豫豫地对他?点?了点?头。
虽然请放血的医生是毫无疑问的错误、无可救药的失败，但是对于这些毫无医学知识的女仆来说，请医生是她们?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玛利亚患感冒应该也只是一场意外——冬春之交，早晚气候变化迅速，本来婴儿的体质就偏弱，稍微一在外面受到冷风就容易感冒，这确实不能怪这些女仆照料得不上心。
跟艾礼思想象中女仆们?对他?印象down到谷底完全相反的是，等他?离开玛利亚的房间之后，女仆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刚刚你看到了吗？爱丽丝大小姐真是太有魄力了！”
“我本来就觉得用那种肮脏的针治疗玛利亚小姐不太可行?，要不是爱丽丝小姐拦了下来，今晚说句实在话?，玛利亚小姐能不能挺过去都不一定呢，哪能睡得这么香甜！”
“唉，我本来还?以?为爱丽丝小姐不太喜欢玛利亚小姐呢，一直都没能来看望她，不过，果然还?是一母同胞，知道玛利亚小姐生病之后，爱丽丝小姐多?着急啊！”
玛利亚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在睡梦中弯起嘴角，可爱极了。
离开玛利亚的房间之后，艾礼思询问贝西：“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已经过了睡前祷的时间了。”贝西给他?披上披风，回答道。
这么快过9点?了？艾礼思顺着走廊上的窗洞看了一眼?月色，发现已经将近10点?了，艾礼思裹紧了披风，缓缓下楼。
城堡中的大部分人都还?在楼下等待着，虽然有女仆下来说玛利亚小姐已经没事了，不过大家总是放心不下。
毕竟那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呢！
而黑袍医生则满脸呆滞地蹲在角落里，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艾礼思说了一下玛利亚的情况，并且表示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生病没有多?严重，才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艾礼思让仆人们?都回去休息了，带着黑袍医生进了会客厅。
总体上说，艾礼思并不是一个同情心过于泛滥的人，他?所?穿越的大多?是技术水平较为落后的时代，如果经常会因为别人受苦受难而感到痛苦的话?，他?的神经早就崩溃了。
就好像他?知道伯爵的领地里有农奴的存在，但是直到农奴的痛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才会出手?。而如果没有人在他?的面前提醒他?的话?，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步骤，一点?点?地完成?自己的计划，而不会多?想，令自己过于焦虑。
但是黑袍医生的出现提醒他?，这个技术落后的时代，会让多?少人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
艾礼思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自称‘医生’的家伙竟然会用还?带着血的针尖扎进病人的身体，这世界上有多?少疾病会通过血液传播啊，更何况这还?是伯爵家的女儿，可以?想象，其他?病人的环境一定更加糟糕。
也有可能，很多?人根本请不起医生。
艾礼思叹了一口气。
这口叹气把黑袍医生吓得不轻，从莫雷斯管家的口风中他?听说原来新来的领主大人脾气非常差，根本就是个暴君，他?本来还?不信——他?见过的贵族小姐，哪个不是柔弱可爱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没想到伯爵小姐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暴击啊！他?一边流泪一边忏悔：“尊贵的领主大人，我绝对没有想要害玛利亚小姐的意思，您知道，我只是想要使用放血法而已……”
艾礼思坐下来，背靠椅背，一手?托着肘，一手?捂着半边脸，缓缓地问道：“你用放血法救了多?少人了？”
黑袍医生抽噎了一下：“3个……不，是4个！”
艾礼思问：“都叫什?么名字，几岁，住在什?么地方。”
黑袍医生沉默了一会，擦了擦眼?睛：“或许，1个？”
艾礼思被气笑了：“你行?医多?长?时间了？连对我妹妹都使用放血法，想必你的治疗技术只有寥寥几种吧。竟然只救活了一个病人，你真的觉得放血法有用吗？”
黑袍医生喃喃道：“可是这是所?有医生都使用的方法啊……”
“你明明知道放血法没有用，还?敢用针去扎我的妹妹，这简直就是犯罪啊！”艾礼思恐吓道，
黑袍医生吓傻了，估计这也是他?第一次碰到家属医闹现场，顿时痛哭流涕，自己先把自己快吓死?了：“请您不要活剥我，不要放老鼠咬我，呜呜呜……”
艾礼思：“……”
不愧是暗黑医生，这想象力还?挺丰富。
在完全被吓破胆的情况下，黑袍医生对艾礼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给交代了。
他?叫乔恩，今年二十六岁，家里曾经是富绅，但现在落魄了，因为子?女太多?，他?从小就跟着叔叔一起行?医，到现在已经有快十五年了。
艾礼思心想，果然不愧是中世纪，遍地是童工。
乔恩说，他?的医术并不高明，只会几种草药，最拿手?的就是放血法，不过也没救活过几个重病患者。
他?能够出名到连伯爵府上都请他?来治病的原因是他?能言善辩，曾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对于占星术也有一定的研究，能够从天体的规律中判断人的命运，因此深受贵族们?的喜爱。
说到这里，他?还?怯怯地看了一眼?艾礼思。
显然这么粗暴/乱来、完全不给他?开口机会的大小姐，乔恩漫长?的行?医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碰到。
艾礼思完全不相信什?么狗屁的占星术，也没有让这个倒霉的江湖郎中帮自己看看命运之类的想法。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乔恩显然天生是个商人，结果却?阴差阳错，成?了技术人员，不光害己，还?害人。
但这并不完全是乔恩的错，放血法是这个时代所?有医生的通用法则，就算有医生对此有所?怀疑，也需要强烈的反叛精神才能推翻这些陈规。
更多?的是对自己不够自信，认为自己的医术还?不够精妙，没有掌握放血法的真谛的。
中世纪在某些方面比更为落后的时代强一些——因为之前的迁徙，人们?对于其他?地域的风俗、人情都有一定的了解，物产也比部落蛮荒时期更为丰富，有人群聚集的村落，有手?艺人立足的城镇，还?有能够抵御外敌的城堡。
但与此相对的，跟蛮荒时代大家都是一张白纸不同，中世纪的人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流传几百年的赖以?生存的行?为法则，想要打破常规，必然会遭遇到阻力。
再加上种花家是皇权至上，而中世纪却?是教?权无所?不在，这就让艾礼思行?事起来，必须要注意不要打破人们?的心理底线。
就好像他?知道黑袍医生乔恩的事之后，真的很想把领地里所?有的医生都集合起来，禁止他?们?再次使用放血法，给他?们?上培训，好好教?做医。
但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好好被教?做人的，肯定是艾礼思自己。
这种出格的行?为不光会收到教?会、王都的警告，就算连普通人，肯定也不会赞同艾礼思。
他?们?和黑袍医生一样，已经把放血法是救人治病的良药当做了常识。如果一个领主贸然禁止医生使用放血法的话?，在他?们?看来，与其说领主想要救人，他?们?更愿意相信领主是想要看到领民们?遭受病痛无法获得治愈的痛苦。
那艾礼思暴君的名号可真的坐实了。
艾礼思无论如何惩罚乔恩，其他?人都不会有意见——这是惹怒领主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但想要改变现在的医疗，就不能随心所?欲，得和其他?所?有工程一样，循序渐进才行?。
艾礼思站起来，走到乔恩面前。
乔恩感觉一片阴影挡住了烛光，瑟缩地抬眼?一眼?，就看到领主大人那张美丽却?令人害怕的脸庞。
他?听到领主大人高贵的声音：“我决定如何惩罚你了：剥夺你行?医的资格，在我准许之前，禁止你再给任何人看病。”
“你就留在城堡里，教?仆人们?识字，来弥补你的过错。”
乔恩：“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720:14:40~2021-06-0812:2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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