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哈代男爵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他从桌边站起,到窗边看了一眼日头,又瞅了瞅门口。

会客厅的大门安安静静地紧闭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抱怨道:“那些该死的女仆,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传达给我的侄女爱丽丝?这都快到午前祷的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莫雷斯管家想要劝他稍安勿躁,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站在门外的男仆打开了。

哈代男爵走上前来:“我亲爱的侄女,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他话还没说完,剩下来的就堵进了嘴里——进来的并不是爱丽丝,而是她的三个女仆,一人手里拿着水壶、瓶子,冲进来对他潦草地行了个礼,就快速地打扫起来,然后喷洒昂贵的香水。

哈代男爵站在客厅中央,不知所措。

他本来还想仗着叔叔的名义,对爱丽丝好好地抱怨一番,让他等了这么长时间。结果这群人这么一捣乱,反倒让他束手无策了起来。

站在干净、整洁、充满香气的客厅中央,哈代男爵不得不注意到他几个月没洗澡的身体上的味道非常明显。

他稍微后退了一步。

艾礼思从门外走进来,正好看到哈代男爵后退的样子。

果然,这个哈代男爵就是个外厉内荏的货色。

让他稍微等的时间长了一些,就开始沉不住气。看起来也并不是什么有脑子的类型。

按照礼仪,艾礼思应该要对哈代男爵行淑女礼。但是他装作完全忘记了这点,从哈代男爵的身边走过,坐在主位上,然后轻点下巴:“男爵先生,请坐吧。”

莫雷斯管家暗暗地叹了口气。

本来,在他的设想里,爱丽丝大小姐迟到了这么久,肯定会向哈代男爵道歉,这样的话,哈代男爵就可以借着怒火,跟爱丽丝质询农庄的事。

爱丽丝大小姐不懂农务,所以才这么一通胡搞。哈代男爵借此机会,可以打着为伯爵领地好的幌子,索要庄园的部分管理权。

到时候,他只需要向哈代男爵报告就可以了,这里面可以做的手脚可太多了。就算伯爵回来发现不对劲,只要把责任全都推到哈代男爵的头上就可以了。

而且伯爵那个个性,只要不是太过分,也不会和自己的亲戚起冲突,只会默默地吞下这个暗亏。

结果没想到这个完美的设想一开始就被打破了。

看爱丽丝大小姐那大摇大摆,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对于自己的迟到需要道歉。

唉,莫雷斯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爱丽丝大小姐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但却是个暴君的脾气。

她要是会道歉,才奇了怪了!

哈代男爵被这么一打岔,本来的火气也不知道该不该发了。看到艾礼思招呼他坐下,只好走到餐桌边上的侧坐边上入座。

早午餐早就准备好了,男仆女仆们鱼贯而入,把烤鱼、烤肉、蘑菇汤之类的菜肴端上来,哈代男爵看艾礼思没吃几口就放下了餐刀,忍不住说道:“爱丽丝,你的胃口可真是不太好啊。”

艾礼思扶额,这种加了乱七八糟一大堆香料的菜肴,看哈代男爵吃得这么欢快他才觉得奇怪呢,这里的人都没有味觉这种功能系统的吗?

他说:“男爵先生的胃口倒是不错,看来我们城堡的厨娘手艺要比男爵领的要好?”

哈代男爵点点头,他们家的厨娘可不会这么奢侈地在食物上放这么多香料。

香料的价格比黄金还要昂贵,哈代男爵的领地并不丰饶,偶尔几次还可以,但可没有办法承担每顿都放这么多香料。

艾礼思轻笑一声:“怪不得男爵先生呆在我们这儿都不想回去了呢。”

哈代男爵:“???”

他有点吃不太准艾礼思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讽刺他赖在伯爵领不走了。

照理来说,伯爵都已经离开了领地,他这种男性亲戚还长久地呆在伯爵领,确实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哈代男爵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个性,他可以做,但是别人不能说。

被艾礼思这么轻轻扎了一下,哈代男爵的脾气又开始上来了。他擦了擦嘴角,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爱丽丝,我听说你昨天去森林里砍树了?还给了农奴很多吃的,唉,不是我做长辈的说你,你才刚管理领地没多久,怎么能这么铺张浪费呢?!”

艾礼思觉得这些贵族说起话来可真是不看看自己的德行,就哈代男爵中午吃的这些烤鱼、烤肉和香料加起来的价值,足够那些农奴吃一个月了,他竟然还在这里装作痛心地斥责自己浪费。

这种话听起来可真是癞□□爬脚背,不咬人,恶心人啊。

艾礼思也放下餐刀:“这算什么浪费?”

哈代男爵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主场,他皱着眉头,大声地说道:“唉,你这种从修道院里回来的大小姐,对于农事一窍不通,这也不能怪你,但是,你知道像你这样,每个农奴都要给一把豆子,生饿病的农奴还要给两把,虽然看着不算多,但是加起来,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开支啊。我跟你说,那些生了病的农奴,本来就是主宰帮我们在筛选,他们活不过今年,也是命中注定,我们不应该违背主宰的旨意啊。”

命中注定,命你个大头鬼,让你一个冬天没几口吃的,你能活得下来?艾礼思努力了很久,才没有在哈代男爵滔滔不绝的时候,当场翻一个白眼。

他也不去计算给农奴的豌豆加起来一共会消耗多少,尽管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也不去解释这些豌豆并不算多么浪费,毕竟城堡随便什么角落节省一点,就是一个农奴一年的开支了。

他为什么要跟哈代男爵,一个外人,来解释自己的作为呢?

在辩论中,第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别说艾礼思觉得自己没错,就算他真的错了,也绝不能承认,把把柄递到别人的手里。一旦在这种谈话中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落了下风了。

第二点,就是切忌把重点放在自己的身上,不要顺着对方的话题走,那样只会让对方永远站在主场优势上。

艾礼思轻笑一声:“男爵先生,您未免对我们领地的事情太过关心了吧?我昨天才出的门,您就能知道得这么详细?连我给了农奴几把豌豆都这么清楚。要不是咱们都是亲戚,互相之间比较了解,我都要误以为你是要代替我管理伯爵领了!”

哈代男爵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没错,他是想要代替爱丽丝,管理一部分的伯爵领地,但是这只能是在大家对于‘爱丽丝不擅长管理’这种事达成一致意见之后,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帮助’爱丽丝管理领地。

现在被爱丽丝直接戳破,他反而不好接着往下说了,难道他要不要脸地承认,他确实是想接管伯爵领吗?

那不说别的,这种事儿传到王都,传到教会的耳朵里,绝对没有他好果子吃!

哈代男爵哼哧哼哧了半响,才声若蚊蝇地说:“我的好侄女,你可真是误会我的好心了!我绝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艾礼思擦了擦手,这个哈代男爵,有贼心,有贼胆,可是没有贼的脸皮啊。

他顺着哈代男爵的话说道:“是啊,老实讲,我也觉得我很有管理领地的才能,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指导。我最烦有些人什么都不懂,还要对我指指点点了。男爵先生,您也是领主,应该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吧?”

连站在一边的莫雷斯男爵都睁大了眼睛。

爱丽丝大小姐对自己也未免过于自信了吧?莫雷斯虽然是后面才来的伯爵领,但是也知道,爱丽丝大小姐前面十四年的生涯中,根本就没接触过管理领地这种事情!

莫雷斯总管从来不信有人天生能管理领地。

有天生的吟游诗人,有天生的铁匠,有天生的农奴,但哪个优秀的管理者,不是吃了一次又一次的亏,才能逐渐成长起来的?

莫雷斯管家暗想,看来,爱丽丝大小姐只有真真切切地吃上一次亏,才能收敛一下这种莫名其妙过于自信的脾气了。

而哈代男爵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艾礼思的问题,他回答‘是’不对,回答‘不是’更不对,只好嘟嘟囔囔地搪塞了过去。

一场本来是质询艾礼思的早餐,结果变成了爱丽丝对他的冷嘲热讽,而哈代男爵连半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但凡他再嘴硬,艾礼思绝对不会给他留什么面子。

开玩笑,艾礼思心想,他又不是来受气的。教会之类的得罪不起也就算了,就一个不自量力的男爵,难道他还用得着忍着让着?

滚犊子吧!

哈代男爵还真的滚犊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哈代男爵就向艾礼思辞行了。

看来哈代男爵还是有点身为贵族的尊严的,被艾礼思落了一通面子,在这儿也待不下去了。

艾礼思当然没挽留他。

要是普通的亲戚,别说一两个月,就算哈代男爵想在这儿呆上一两年,艾礼思也没有不乐意的。

但是,这种勾结内贼,想要坐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亲戚,还是趁早走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