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当然,他并不准备一下子把这些设计图全都拿出来。

作为一个刚刚从修道院回来的大小姐,他拿出斧子、锯子之类的东西,那还算得上正常。

但是播种机、曲辕犁之类的,就有点过于多智近妖了。这需要等到一段时间之后,他对领地更加熟悉,领民们也对他更加信任之后,才方便拿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阳台上,看着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有亮光的领地。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蜡烛是很贵重的东西。

蜂蜜对领主来说,都已经算是昂贵的甜味剂了,但用作蜡烛的蜂蜡价格更胜一筹,同样的重量,蜂蜡的价格差不多是蜂蜜的8倍。

这绝对不是普通自由农能负担的价格,就算富绅、商人,也只有在宴会的时候,才能偶尔使用一下这种蜡烛。

因此,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常用的,是用动物油做的蜡烛,燃烧起来会冒出滚滚黑烟。

不过,就算是动物油做的蜡烛,普通人家也很少会点燃。他们大部分会依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规律,起床、休息。

健康地不得了。

艾礼思看着那几个亮光,心里估算了一下,这应该是晚宴上的几个少女的家里。

很好,她们很显然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不管是在自己做算术,还是在请老师学习,都是个好现象。

相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多数领民来说,这些千金小姐接受了一定的通识教育,也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来负担更多的教育。

她们和她们身后的家庭急于讨好他,在他已经如此明显地表达了对数学的喜爱之后,她们一定会花大量的时间在数字的学习上。

她们会成为他的税务官、计算员、统计者。

他不是没想过在领地里面开办学校,但是首先,从零开始接受教育的领民不可能在一年半载之内学会那么多文化。现代教育理论那么多,老师都经过专业教育,学生没经过九年义务教育还是被叫做文盲呢,更何况连老师都没有几个的中世纪。

要从学校扒拉出人才来,那至少得需要个十年八载的。

再一个,就算开办了学校,会有多少人愿意来呢,领民们往往七八岁,完全还是童工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亲一天到晚在田地里面干活了。

他们没有多少农具,六七家合起来才有一台重型犁,剩下的农活全都靠手来,从拔草、除虫、挖石头、收割,全是靠一双双手来完成的。孩子还小的时候留在家里照顾更小的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就要下地干活了,干不动别的,拔草,找虫子总是会的吧。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学校学习。

学习是需要长时间的投入,才能有所产出的一项投资。对于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穷领民来说,他们应该更愿意进入立刻见成效的工厂——干一天活,就能拿一天的工资。那样他们才会很有动力。

所以像学习数学这种事情,还是由有钱有闲有人脉的富裕人家打头阵比较合适。

艾礼思挠了挠头,管理人员有一定的着落了,不知道这技术人员,也就是铁匠,会有几个呢?

答案是4个。

艾礼思看着贝西带回来的四个大汉,脸上浮现看到大白菜长成的老农民笑容。

哎呀,那个老板娘,真的很能干嘛!

整整4个铁匠,比他预想的多2个呢,他本来还以为最多也就2个左右!

不过这也说明,他领地里的灰色交易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灰色交易的事情先不管它,艾礼思开门见山,拿出图纸问道:“这样一份工具,一个月一个人大概能锻造多少份?”

4个铁匠明显也都是典型的技术人员——看到艾礼思的时候很拘谨,连眼睛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了,但是一开始说起技术问题,立刻换上了专业的神色。

他们互相传阅了一下艾礼思递给他们的斧头和锯子的图纸,稍微商量了一下,回答道:“一般来说,10-15份左右。”

跟艾礼思估计的差不多,现在的打铁技术还非常原始,都是在黏土搭建的小炉子里炼融,旁边用风箱鼓风增加燃烧,等到融成铁块,铁匠就将它取出打铁,打成想要的形状。

这种锻造方式缓慢、产品质量低下、需要人工众多,却是现在最贴合实际的。

但是艾礼思觉得不行。

一个月10-15份,那生产出足够的工具起码得等两三年,别的不说,他的公共厕所计划可等不到那个时候。

他让那几个铁匠先开始制作,又召来林事官问道:“我们砍树用的工具有多少?”

林事官拿来了羊皮纸:“大人,砍树用的石斧有50把。”

艾礼思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石斧?”

搞什么,这难道是石器时代吗?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铁质的吗?”

林事官惊讶地抬头:“大人,难道要让农奴用铁器吗?”

他的脸上是一副‘大人您早上吃了毒癫草脑子不清醒了吗?’的神色。

铁器,是贵族大人和骑士老爷们才能使用的东西,像那些自由民、农奴,能够让他们在犁地的时候,使用一点带了铁质部件的农具,那已经是老爷的大慈大悲了,还指望什么?

这是林事官,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想法。

艾礼思只好叹了口气,问道:“那铁斧有多少?”

林事官说:“2把。”

艾礼思:“……”

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吐槽,2把?干什么用的,难道是伯爵一家体验生活干干农活的时候用的吗?

但是吐槽也无济于事,艾礼思努力把思绪转移到正事上:“找50个农奴来。”

林事官疑惑:“大人有什么事吗?”

“砍树!”

…………

鲁尼是个农奴,他死去的父亲是个农奴,母亲也是农奴,所以他生下来,就是伯爵老爷家的农奴。

作为一个农奴,鲁尼最喜欢春天。

虽然春天要耕地、播种很累,但是不像夏天能把人热死,也不像冬天能把人冻死,更不像秋天,干活稍微慢一点,警役就要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春天的时候,天气逐渐转暖,越来越舒服,有时候还能在田埂边上看到一朵小花。他就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不把它拔掉。

这是鲁尼悲惨的农奴生活中一点小小的乐趣。

但是今天,鲁尼却没有赏花的心情了。

他的母亲生病了,生的是饿病。

鲁尼小时候见过这样的病人,他们看起来甚至有点胖,但是一戳下去,身上就是一个洞。

他们是被饿肿了。

鲁尼的母亲冬天生了一场病,一直没怎么干活,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口粮。

他想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母亲,但是母亲一直笑着说,因为自己没有干活,所以也不饿。

他天真地相信了。

直到母亲得了饿病,他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瞒着自己,靠喝冷水撑着。

鲁尼哭了。

鲁尼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母亲,但那样,他就吃不饱,干活的时候干得更慢了。

他虽然力气很大,但是笨手笨脚的,原本一天能干完的活,现在要干一天半。警役觉得他在偷懒,发给他的粮食就更少了。

母亲看出来了,她现在每天就吃一小口豌豆,别的说什么也不吃,留给鲁尼。

鲁尼知道,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母亲活不过这个夏天。

难道,她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吗?鲁尼擦了擦眼泪,又拔起一把草。

如果有人愿意救救她的话,他什么都愿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