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一般很少吃早餐,特别是在前一天盛大的晚宴之后,他们会因为醉酒睡得不省人事,直到中午或者下午才懒洋洋地起床。所以当一大早,厨娘苏珊娜看到爱丽丝大小姐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不只是惊讶,简直是惊悚了。
难道她昨晚做错了什么,让大小姐不满意了吗?苏珊娜战战兢兢地想,以前爱丽丝大小姐还很喜欢她的手艺,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大小姐去了王都之后,换了口味呢?
苏珊娜可没有信心和王都里的厨师比拼手艺。
艾礼思看着这间宽敞的砖砌小屋,令人满意的是它的窗口很大,通风很好,因为要挂上那一根根的肉条。至于其他的地方,艾礼思心想,可以改造的空间还很大,比如没有活水,厨房里的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好好清洁的习惯;放在炉膛上的煮食工具只有汤煲、水罐和几个又大又厚的铁锅;至于厨房的流程就更不用说了,简单、随意、混乱,刚刚切完猪肉的木桌上立刻就能切蔬菜,完全没有肉蔬分类处理的观念。
慢慢来吧,艾礼思心想,他让厨娘好好地清洗了一下铁锅,也正好清洁了一下她的手。
然后,他让厨娘在锅中放入压碎了的燕麦和牛奶,此时,谁都没有什么疑问,但当艾礼思要求在这燕麦牛奶粥里加入许多葡萄干、杏仁、蜂蜜和糖时,厨娘疑惑地说:“大小姐,在这里加这些不是太浪费了吗?我帮您煮肉汤吧,正好加入这些奢侈的调料。”
好家伙,现在他明白那又甜又咸的肉汤是怎么来的了,感情厨娘加调料不看味道,只看贵不贵啊?
艾礼思说:“别换,就在这里加。”
厨娘只好满怀心痛地,把这些珍贵的调料放到了这普通的、平凡的、随处可见的燕麦粥里。随着温度的升高,一种甜蜜的味道在厨房里飘散,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果然加了那么多奢侈调料之后,就算是普通的燕麦粥,闻起来都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香气呢!甜甜地,又带着一种粮食的清香。
艾礼思看温度差不多了,让贝西盛了一碗,尝了一下。
还行,虽然牛奶的腥味还是有点大,燕麦也有点膈嗓子,但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重要的是,终于不再是那种奇怪的味道了,甜就是甜。
天知道,当艾礼思尝到甜甜的咸肉汤的时候,他的心情就跟看到了菠萝披萨的意大利人,或者草莓馅小笼包的种花人差不多。
喝完了一碗,艾礼思又让人盛了一碗,送到了伯爵那边,这柔和的麦粥正好能缓解一下他的醉酒。剩下来的,他就让女仆、厨娘和帮工们分着吃了。
昨天大小姐让她们吃的剩下来的苹果派,因为芬妮夫人在场,她们也就跟着吃了,但是今天,加了这么多蜂蜜和糖的牛奶粥,她们真的也能喝吗?
贝西摇了摇头:“大小姐,这么贵重的食物,我们不能吃。”
是不能吃,而不是不想吃。看莎伦和詹妮那强忍着一脸渴望的样子,就知道一碗燕麦粥对她们来说是多大的诱惑了。
莎伦心想,好在她们早上已经吃了泡了水的黑面包,面对着这美味的甜粥,还能勉强维持一点女仆的本分。对食物贪得无厌,是做仆人的大忌。
虽然这么想,她不由自主地,还是咕咚地咽了一口口水。
真的好香啊。
艾礼思看着这些瘦小的、头发泛黄、明显营养不良的女仆,终于第一次板起脸来:“贵重?对我来说,这些东西算贵重吗?”
当、当然算啊,糖就不用说了,蜂蜜也是稀少又珍贵的材料,伯爵家里有养蜂人,是整个领地除了教区外的独一份,就这样,每年都只能产十罐左右的蜂蜜呢。对于一整年的用量来说实在很不够用,所以还需要花费大量的金币银币去购买商人的蜂蜜。每回厨娘用蜂蜜的时候,都是十分地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了半点。
但女仆们没把这话说出来,主人不高兴了,绝对不能再说不讨人喜欢的话,这是她们的经验。
艾礼思说:“这个领地,除了我父亲,就是我的话最为贵重。这些东西再珍贵,能比我的命令还重要吗?”
女仆们有些被绕晕了,调料当然很贵重,但是大小姐的命令却也是更为重要的,不过她们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呢?刚才她们是因为什么拒绝了大小姐的命令的?
还没等她们想明白,艾礼思就又说道:“把这些分了,都吃掉吧。”
厨娘把剩下来的麦粥分了,当那柔软的麦粥进入口中时,每个人都默默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好香,好甜!
顾不得烫,所有人都狼吞虎咽地把分到的麦粥喝完了,因为早上辛苦的劳作而开始变得空虚的胃袋重新充实起来,让这些人的脸上都泛出了一层红晕。
贝西一边吃着燕麦粥一边偷偷去看艾礼思大小姐。
她终于想通了:蜂蜜很珍贵,大小姐的话也很重要,但是她们这些低贱的人,是配不上这么贵重的调料的。
但是大小姐她却毫不犹豫地把这珍贵的食物赐给了她们。
贝西看着脸上完全没有生气的神色、悠然地打量着厨房的大小姐,心里明白,她刚刚虽然板着脸,但其实根本没有动怒。
她只是想让她们接受她的好意罢了,才故意装作生气。
这可真是……容易吃亏的个性。
明明是为了她们好,却又不想让她们感到愧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贝西忽然想到那很久没有想过的,用十碗豌豆的价格把她卖掉的父母。
那时候她很饿,却不敢吃东西,生怕父母觉得她吃得太多,不要她了。
但是最后,他们还是把她卖掉了,尽管她每天只吃半碗亮得能照见人脸的豌豆汤。
她的父亲卖掉她的时候说:“都是你的错,要是你能少吃点,多干点活,我们也就不用卖掉你了。”
真的是她的错吗?
被卖掉的当天晚上,贝西找准了机会,吃掉了那人贩子的半袋生豌豆。
她太饿了,真的饿得快死了。
代价就是,她被人贩子整整打了一夜。
人贩子一边打一边说:“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养的贱货!”
真的是她的错吗?
这回好像真的是她的错……
渐渐地,贝西习惯地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勤快、认真、聪明、绝不违抗主人的命令。
这样,她就能少挨一些打。
她很幸运,跟那些被卖到妓院的同伴不同,她很快地被一个富绅看上,带回家当女仆,后来又被送到了伯爵府上。
在这里,她依然本本分分地,从来不辩解回嘴。芬妮夫人很喜欢她这种稳重的个性,平常总是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学习,这回大小姐回来,她果然成为了大小姐的贴身女仆。
成为大小姐的贴身女仆,意味着更多的责任。贝西想,像让女仆喝麦粥这件事,就是她的责任。
她应该劝大小姐别这样做,应该管好其他女仆,不要做这种有违身份的事。
她没有做到,那就又是她的错了。
但是大小姐说,这是我的命令。
大小姐说,没有什么比我的话更贵重。
所以她们只要听从大小姐的安排就好了。
这个美丽的、高贵的人,用如此骄傲的方式,照顾着她们。
贝西的眼中突然泛起一股雾气,她连忙低头,让麦粥的白烟掩住了她泛红的眼圈。
艾礼思发现阳台上挂的肉都已经开始发臭,他有点想不明白,最近城堡里面这么多客人,怎么还会有放了这么长时间的肉条。
厨娘理所当然地说:“这是给老爷出征准备的,挂得越久,效果越好。”
艾礼思:“……”
是挂得越久,臭的越快吧。
艾礼思大概能够理解厨娘的意思,肉条挂在这里起到了一个风干的作用,这样带着上路,也不至于化成肉水,不能入口。
至于味道什么的,跟路上那艰苦的坏境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要是长时间没抓到野生动物,这些人馋起肉来,那可是不管不顾的。
别说发臭了,就算长了蛆,那也是刮掉就能咽下去的。
很好很强大。
艾礼思问:“还给老爷准备了什么?”
厨娘扳着手指头数道:“白面包、煮熟了的鸡蛋、熏鱼、熏鸡、肋条、乳酪、葡萄酒……”零零总总一大堆,但相对于征伐的时间来说,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
当然,等到后期,肯定是另外有粮食来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在战争中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他们这些家人就算准备得再多,也不过是一点零碎罢了。
艾礼思想了想,问道:“这回跟着父亲上战场的厨师是谁?让他过来见我。”
一个瘦小的男人很快赶来了,他是一个士兵,因为手艺不错,所以被伯爵选定专门带几个人给大伙做饭。相当于古代的炊事班了。
他觉得不错,这样既安全,又能管饱——众所周知,厨师是最不容易挨饿的职业了。
他模仿着骑士们的样子,向艾礼思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然后摘下帽子,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爱丽丝大小姐,您找我?”
他想,孝顺的爱丽丝大小姐一定是来叮嘱他,好好照顾她的父亲的。
他一定要在大小姐的面前好好地承诺一番,争取个好印象。
艾礼思直截了当:“会杀猪吗?”
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