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迪南德今年十七岁,他最近一直被一件事儿烦恼着。
他在去年秋天被授予了骑士称号,家里把他送到伯爵这儿学习。
本来,这是个极其完美的安排——在伯爵家学习个三五年之后,任谁都会同意他是个合格的骑士了。伯爵家里有城堡,还有年长的骑士教他击剑、格挡、突刺、射箭、骑马,这真是美梦般的生活。
结果今年,这些安排就被打乱了——伯爵被征召进了讨伐军,而他会带走所有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骑士。
于是剩下来的,就只有他们这些小毛头和那些连剑都举不起来的老骨头了。
费迪南德垂头丧气地走进大厅,迎面扑来一股热气。原本空旷的大厅现在已经塞了四条长桌,每条桌子的两边都坐满了人,费迪南德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就听到一个声音从嘈杂中呼喊:“费尔,这里!”
是骑士罗尔纳,他正举着一杯麦酒,招呼他过去。
费迪南德走了过去,罗尔纳瞅了一眼他的脸色,哈哈大笑:“怎么,还在烦心呢?”
费迪南德怨怼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可恶的幸运鬼,今年刚好年满十八岁,可以跟着伯爵上战场了。
等到他回来,跟自己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吧。
罗尔纳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麦酒:“你急什么呀,那些骑士的技巧,你早晚会学会的!而且你留在这儿,不是能学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吗?”
费迪南德疑惑地抬头:“什么?”
“护花骑士啊!”罗尔纳喝了一大口麦酒,坐下,“我们伯爵家的公主殿下,不是正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吗?这才是骑士道中最重要的精神啊。说不定等我们回来,你就成了伯爵的女婿了呢!”
费迪南德涨红了脸,罗尔纳这话,简直像在说他是那种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一样:“胡、胡说些什么,我来伯爵老爷家就是为了磨炼,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儿,以后也不会考虑半点儿的!”
罗尔纳整个人晃悠悠地:“哎呀,别生气嘛!说真的,半点也没想过?”
“没有!”费迪南德气呼呼地说,也豪迈地喝了一口麦酒。
罗尔纳伸手拨乱了他的头发:“这么说,你看到公主殿下了?好看吗?”
费迪南德默不作声,其实他并没有看到爱丽丝大小姐长什么样,迎接的时候,站在他前面的骑士太高了,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等到他看清前方的时候,留给他欣赏的只有马车的后屁股。
但他并不感到遗憾,他虽然并没有见过爱丽丝大小姐,但是听在这里服侍了十几年的仆人说,她和一般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爱哭,爱笑,喜欢美丽的东西,讨厌所有的暴力和血腥。就像他在家里的小妹妹那样。
他不讨厌那样的小姑娘,甚至觉得这样的小女孩脾气很可爱,但是要让他选择的话,一百次他都会选择跟着伯爵去冲锋陷阵,而不是呆在这个小姑娘手底下,过和平的日子。
费迪南德再次叹了一口气,灌了一大口麦酒。
正在这时,礼仪官宣布主人和尊贵的客人们到场了。
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高台,比其他所有人的位置都高一席。那上面摆放的原松木桌上铺着蕾丝和刺绣的桌布,每一块都比黄金更加珍贵。
屋子里四处都燃烧着炉火,又温暖又亮堂,这些高台上却还是点亮了烛台,用的是上好的蜂蜡蜡烛,费迪南德知道这些蜡烛昂贵到每支都抵得上一户自由农家小半年的生活费。
跟他们这些人坐的长凳、外厅那些侍从坐的矮凳不同,高台上的每个人都有一把垫着软长毛毯的高背靠椅,这些座位现在都还空着,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落座的贵族们。
最先进门的是戴着佩剑,拥有勋章的骑士,之后是伯爵老爷的贵族亲戚,费迪南德看到了那个瘸腿的哈代男爵,他总觉得那人走路一拐一拐的姿势装模作样,他把这事儿告诉自己的卫队长的时候,对方什么都没回答,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跟着走进来的是白袍的主教、执事、牧师们,他们那一尘不染的白衣在全穿着深色衣服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惹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默地祷告了一遍“主宰万能”。
最后进门的是伯爵,他挽着一位系着发髻,一身黑裙的少女。
费迪南德突然感觉喉咙一阵发紧。
大厅比刚才教士们经过还要安静,那位少女皮肤白的像在发光,黑色的天鹅绒长裙衬得她的绿色眼睛像是森林里栖息着精灵的湖水。她头戴珍珠发网,盈盈的流光从她的脸上划过,犹如流星坠落。除了一条红宝石项链,她的手上、耳朵上并没有戴多余的配饰,反而更显得清新可爱。
费迪南德感觉自己酒量肯定变差了,不然的话,何至于才喝了几口麦酒,就觉得脸上发烧、头里发晕呢?
他听到身边的罗尔纳喃喃道:“天啊,这是仙女吗?”
怎么可能,仙女怎么会有这样纯洁的气质,费迪南德看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伯爵父女,晕乎乎地想:这一定是从云朵上掉落下来的天使。
爱丽丝大小姐正在父亲的带领下,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微笑,向坐在长桌两旁的人致意:这些人都有一定的身份,以后肯定要经常打交道。
当她看到费迪南德的时候,很显然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容略微多了些许。这让费迪南德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连世界都感觉开始虚幻了。
他觉得这一定是他这辈子过地最美好的一天。
所有人都坐好之后,主教带着大家念了餐前祝祷词,然后伯爵拿银勺敲响了酒杯,说了一段贺词,晚宴就正式开始了。
费迪南德还沉浸在刚才的美梦中,甚至笑出了声,听上去十分傻气。旁边的罗尔纳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理理你的头发吧,都乱成鸡窝了。”
费迪南德慢悠悠地转过头来,两个人互相对视着,眨了眨眼睛。费迪南德忽然想起来,在伯爵父女进场之前,罗尔纳随手拨乱了他的头发。
费迪南德:“!!!”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果然四处飞毛翘立,乱得一塌糊涂。
费迪南德呆若木鸡。
他刚刚就是用这副可笑的样子,对着大小姐行骑士礼了?
“啊!”费迪南德发出一声惨叫,他掐住罗尔纳的脖子,心碎地喊道,“你这个臭虫,混蛋,无赖!”
你把我和大小姐的美好初见还回来!!!
在宴席上斗殴是很失礼的举动,好在晚宴人声鼎沸,他们这小小的打闹引起的混乱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艾礼思坐在榉木靠椅上,他的右侧坐着欧内斯特伯爵,左侧则坐着管理三个大教区、包括伯爵领地的主教大人,查尔斯·伯多禄·巴洛。
巴洛主教很有些与众不同,他不光穿着白袍,肩膀上还披着一条绣有十字架的圆环状纯白色羊毛披肩,看上去柔软又暖和。
艾礼思认识这种披肩,它是由隐修院的修女亲手编织的,在修道院的时候,教管他们的修女经常拿出这种披肩编织。这种披肩完成后会交给教宗,然后赐予各个大教区的主教,作为对他们这些‘牧羊人’的嘉奖。
巴洛主教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给了他一个慈爱的微笑:“爱丽丝,很久不见了,洛斯特院长身体还健康吗?”
艾礼思点头:“院长他很是康健,我办理离院手续离开的时候,他还向我提起过您呢!只是最近老是发脾气。”
“怎么了呢?”
“教宗大人不让他参加征召,院长他疑心教宗大人是觉得他老了。”
“哈哈哈!”巴洛主教开怀大笑,“我刚毕业的时候,老师就做院长了,现在连我也腿脚不利索了,老师却还不服老啊。真是让我们这些老人家惭愧!”
“哪儿的话,您看起来和我小时候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世界上所有不常见面的长辈面对上学的晚辈,总是免不了那三连,“上几年级啦?”“学了点什么?”“成绩怎么样?”
话头开起来了,巴洛主教果然顺其自然地问道:“在修道院学了什么课程啊?”
对于这个问题,艾礼思早有准备:“今年学了历史、音乐、编织、地理、拉索特语和星象,当然最重要还是神学。”
他有些苦恼的说:“唉,今年开始,课程一下子变多了,很有点不习惯。”
闻风听雨,听到这话,巴洛主教果然没接着再问‘成绩怎么样’,而是转而问了一下路上的风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巴洛主教很懂啊,艾礼思想,他特意示弱,果然巴洛主教就避开了关于课程的问题,这就让他轻松很多了,毕竟他穿越没多久,很多教会知识都是恶补的。
要是巴洛主教这时候突然兴起,抽查他神学的问题,哪怕是随便问一句经典让他接着背下去,就足够让他麻爪了。
还好还好。万幸万幸。
而在他们闲聊的同时,女仆们正在源源不断地把宴会菜肴放到他们的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