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 113 章

莺儿和薛蟠是两种不同的说辞。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众人必然是信做主子的胜过做奴才的,好比探春跟侍书说的不一样了,自然更愿意相信探春说的。

可这是薛蟠,他又不一样,最是爱在外头胡逛去,又不防头,岂能把事情记得这?样明明白白的了?何况莺儿平常在宝钗身边,也会应和人,若不是出了今日的事,还都当她是个好人。这?会子两人说的不一样,众人心内掂量掂量,竟还是信莺儿几分。

果然屋内莺儿便叫起屈来,只说薛蟠是吃醉了酒不记得事儿,“当时第二日大爷还那样迷迷瞪瞪,脸上还气呼呼的,连那天是几儿都不知道,回去了自睡一天又当是今天都是常有的事。”

众人便又都暗暗点头,那薛蟠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都知道的。唯有楚旻不置可否,莺儿未必有这?样心思,茗烟那猢狲鬼精鬼精的,纂一个瞎话教唆莺儿照着说还不容易?

见大家都撇着嘴不信他,薛蟠一下子急了,恼得使拳头狠捶地面,一壁口内嚷道:“把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我跟茗烟是什么朋友不成,还是有什么交情呢,往日他在宝玉身边,常挑唆着人使坏,我最看不上这?样秉性!”

“何况那天我回来了,原就是为的宝玉跟琪官儿亲热才着恼,茗烟散席还不阴不阳地刺我几句,恨得我捶了他两下子没完,正预备着叫人打他去——”

薛蟠越说越觉着自己有理,抬起头来说的口沫横飞,“你说我迷糊了,我还说你迷糊了呢!都这样了,要是钥匙在我这?里,我还给他?我是人称薛大傻子,你打量我就是真傻了?”

“你是我家的奴才,我使唤你不比使唤人家容易,还费那个劲给个碎嘴子小人,白白落个把柄给人家拿捏!”

“要真是你说的那样,我妹子又不是不回来给妈请安,你见天儿的跟着回来,瞅个什么空儿我不能再把钥匙给你,又便宜又不漏风声,偏偏又要去不知哪里找茗烟。他整日价跟着宝玉东蹿西跑,要不然就是出去给人吃酒,我上哪个席上去抓人?我还白担着风险呢。”

薛蟠也是被逼急了,竟破天荒的条理清晰起来,直把个莺儿说的哑口无言。众人听了,心内琢磨着很是这么一回事,薛蟠犯不上去找茗烟啊,便又都觉着薛蟠说的又道理起来。

藿香便叫人写了供言,又令薛蟠签花押认同,方进内呈给楚旻。

楚旻翻了翻便放在一旁,却问莺儿道:“你可想好了怎么辩白?”

莺儿哆哆嗦嗦的,也不说辩白的话?,却是咬死了就是薛蟠自己记错了,“我没大爷那么多话?说,总归就是我说的那样,我也不知道大爷为何把钥匙给了茗烟,可就是给了他了。”

这?便有些耍赖了,薛蟠气得一撑地身子一弓就要冲进来打莺儿,却被楚旻带的人死死按住,口内仍是气得大骂起来,被人很呵斥了几句才悻悻作罢。

正僵持间,外头忽进来一人,福身便禀道:“公主,适才院子外头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作何,奴婢现抓了她进来,请您定夺。”

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去了的兰香。

楚旻先斥她一句自作主张,“这?是人家家里,你又胡乱做什么了。”过后才同贾母道:“不过这?关头上,还是问一问的好。老太君说呢?”

贾母忙也称是,“正该如此。”

楚旻便命兰香带人进内。

不多时,就见几个媳妇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进来了。那丫头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水红的袄儿,葱绿的裙子,头发绾成了鬖儿,上头插着几支木钗,唯有一抹亮闪闪的银色格外显眼。

黛玉眼尖,一眼便看出那簪子正跟茗烟送莺儿的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就连下头坠着的不知什么石头都是一样,她不由得看了楚旻一眼,悄悄以下巴示意。

楚旻顺着黛玉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也看见了那支银簪子,便命兰香取下来,隔着帕子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了会子,不由一笑。

贾母等人都试探地看了过来,楚旻也不遮掩,就大大方方地将两支银簪子并排放在一处,笑道:“老太君看看这?个?”

贾母忙笑着应是,拿起来端详了会子,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默不作声地又将簪子推了回去,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楚旻又笑了笑,把簪子递给藿香,藿香微微福身,即问底下那小丫头道:“你叫什么,适才为什么在外头鬼鬼祟祟地乱转!”

小丫头人小胆子更小,从进来了就不敢抬头,听见藿香语气微微一重,更是抖了起来,“奴婢、奴婢叫卍儿,过来是听见说茗烟哥哥让抓起来了,奴婢担心他,就过来看看。”

她倒是好对付,一秃噜就说了出来。

兰香忙喝道:“茗烟抓起来关你什么事!”

小丫头颤颤悠悠地道:“他、他跟我定了亲的……”

此言一出,屋内屋外登时大哗!

这?是什么胡话!

茗烟定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素来家生的奴才,女的固然要等着主子指配,男的等着主子指配也成,只是荣府男多女少,只有那有头脸的才等得着主子身边退下来的丫头们,下剩的只好自寻了。若是自寻,却只要禀告一声就成。

可奇就奇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在园子里伺候的丫头可都是家生子儿,更都是未曾婚配的,那指了亲事的也不能放进来叫在姑娘们跟前伺候啊!

这?会子冒出来一个定了亲还在姑娘们住着的地儿来来往往的,岂不成了笑话?儿。

贾母脸上登时一变,立时逼问凤姐道:“你是怎么挑的人!”

凤姐天降一口锅,慌得忙跪下道:“公主、老祖宗明鉴,园子里除了媳妇,哪儿还有定了亲的丫头子,我都是挑了三四?遍的,都才几岁,指亲也指不到她身上——况且茗烟是宝兄弟身边的人,我一个做嫂子的,断不能越过老太太太太去给他指亲。”

贾母也觉凤姐的话?有理,可宝玉身边的人她一向上心,这?些小子都是未曾婚配的,原贾母还想过几年便给了恩典,这?会子怎么自己冒出来一个。

便即叫人喝问道:“你浑说什么!哪位太太奶奶给你指亲了?”

卍儿低着头,小声道:“还、还没呢,茗烟哥哥说只管我把身子给了他,过两日就去跟太太说情去。那簪子就是信物……”

话?未说完,黛玉并迎春探春等人已经羞得以扇掩面,都扭过头去不肯听。莺儿此时已经看清了簪子模样,登时仿佛野兽一般嘶吼一声,不要命地扑了上去,两个婆子都没按住她,扯着那个小丫头就撕打起来。

卍儿全然不是她的对手,挣扎了两下,就一味地只是挨揍,便也哭了起来。一时屋内撕打声叫骂声痛哭声不绝于耳,闹得比正月里的庙会还热闹几分。

楚旻大皱眉头,藿香忙多多叫了人来拼命把两人分开,还不等责问莺儿,就听她披头散发地嘶嚎,“丧良心的天煞的东西!枉我为了他欺心瞒着姑娘,他说什么我都听。一回回地进园子来说看我,我还当了真,却原来做下这?样的丑事!却让我怎么还有脸见奶奶姑娘……”

说着又哭嚎起来。

楚旻等人却都听明白了,便命藿香带出去止住了哭,方叫进来问清楚缘由。

莺儿整个人都失了魂儿似的,问什么说什么,不大会子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说了出来。

竟是这么一回事。

当天薛蟠见蒋玉涵只顾着跟宝玉亲热,却把自己一句也不理,又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怎么殷勤的,就恼上了。偏茗烟嘴贱,还刺了两句,薛蟠哪儿是肯吃气的人!当时就把茗烟按倒在地狠捶了几拳头。

他身大力不亏,茗烟却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哪里干的过他。被按在地上打的身上处处都疼,还是宝玉出来了,见着不好,忙叫人拉开才罢了。

等回过头来,茗烟却是越想越气,免不了跟同去的几个人抱怨几句,又逞能说什么要不是拉开得及时,非得打得薛蟠破了相不可。就是如今拉开了,也不能白吃这?个亏,回去就叫宝二爷跟老爷告状去。

他原是嘴上逞功夫,众人听了也就是一乐,胡乱敷衍几句也就罢了。偏里头就有一个好事儿的,当时就嗤笑道:“还告状?老爷那是人家薛大爷亲姨父,还能向着你一个奴才秧子不成?”

茗烟急了眼,跳着脚骂起来,就不知是谁道:“既这样,头下午我还看见薛大爷送了好些螃蟹进园子,你倒不如把那螃蟹给他弄了,让他在公主老太太面前丢个大人。”

茗烟是略有怯意来着,可众人一起哄,他又有了酒,一股子气冲上来,让人一激,怎么还坐得住!便就梗着脖子带着一群人,打马从王家回来,立时就要进园子把那螃蟹弄了。

原本进不来园子的,可不还有一个墨雨么?他娘张婆子就是守门的,墨雨才费了力气把薛蟠弄了回去,又被吐了一身,路上薛蟠又是拳打脚踢的,也正生气。听了这?么一说,两人一拍即合,墨雨偷了他娘的钥匙,带着一群人闹闹哄哄地进了园子。也合该他们运气,园子里头巡逻的人才巡了最后一遍无事,正都去歇息,便让他们进了来。

这?一伙十来个青壮,连宝玉的小子连在梨香院后来惊动了热气上头的薛蟠的小子,也不管生熟,就把鲜活的满黄大螃蟹掰碎了吃了个满嘴流油。吃的吃扔的扔,又不知谁弄了酒来,一夜竟糟践了个精光。

到第二日众人醒了酒才知道怕,便一个个互相埋怨起来,又都推着是茗烟的首罪。茗烟也是慌了,知道这?事儿一捅出去,薛蟠不说怎样,自己先就让打一顿发卖了不可,嘴上却不肯发软,便拍胸脯子把事儿包揽下来。

看着东方将亮,园子里人渐渐起来,一群人便匆匆忙忙地出去,都约定了不许说。茗烟让墨雨带着人走了,自己却不走,反而绕过沁芳闸,从北边一路就往蘅芜苑来——正是楚旻推断的那条路了。

他到了蘅芜苑也不敢从前门进去,就钻进后头芦苇荡子里头,想着避开人从后门进去——便就是黛玉看见的了。

那时之后方是莺儿正往后门去,便给茗烟开了门,让他躲一躲。直到楚旻贾母一行去到了藕香榭方悄悄回来。莺儿急得问他是怎么回事,茗烟也不瞒着她就把实话?一说,莺儿吓得不行,正慌乱间,茗烟便把自己在这会子功夫里头想到的说辞跟莺儿一说,让她记住了,来的是薛蟠不是他茗烟——也正是莺儿前番说辞。

茗烟又跟莺儿要了钥匙,往梨香院中去寻薛蟠,天幸薛蟠竟还睡得死猪一般!他就叫上薛家的人等着天又黑了,便抬了薛蟠扔到沁芳闸,自己却悄悄溜了出去,装没事人一般。

这?才又是第三日薛蟠自己醒了家去,也正是薛蟠的说辞了。

竟如此一场闹剧,惹得连楚旻在内一大帮子人都关注起来,缘由不过是一个小厮酒后上头罢了。可见吃酒误事,诚不欺人。

却又说回来,即便是查清了不是薛蟠干的,可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跟茗烟里通外合是实,茗烟早趁着让莺儿给他开过门,这?回才这?样轻车熟路,还跟卍儿有了丑事也是实,宝钗的面子还是丢了个精光,再抬不起头来。

贾母等人去了,楚旻留在最后,宝钗忍着羞送她出门,楚旻在门口站定,却笑着令黛玉带着人先回去,“我还有句话要跟薛姑娘说。”

黛玉依言走了。

宝钗低着头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说不上,不过是给薛姑娘提个醒儿。”楚旻近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

“宝钗不解殿下是何意。”宝钗身子微微一颤。

“看这?样子薛姑娘是明白了的。”楚旻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我倒也不介意把话?说明白些。”

“自己还摇摇欲坠,就别想得那么远,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皇后的探子,可不好当。”

楚旻说完,也不管宝钗如何震惊抬头,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也正她才回了潇湘馆,就见藿香匆匆地来回道:“公主,太后传您进宫。”

楚旻眼前一亮,“就是等这?个呢!来的正好,正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