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姑娘慢走,仔细脚下石子儿。”凤姐院内等着回话的媳妇们竟见着平儿亲自送了一位姑娘出来,言语间亲切殷勤,客气无比。

众人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挪动,却见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上下,穿的青缎掐牙背心,鹅黄袄儿配红绫裙子,头上只戴了一支珍珠排簪,相貌却是陌生,不由心内暗暗咋舌,这又是谁的丫头?

平儿直把人送出大门外丈许方才回转,一进院子便叫一个媳妇拉住了,悄悄地笑说:“平姑娘,方才那是哪家的姑娘呢?竟没见过。”

平儿笑道:“你们自然没见过,我这也是头一回见。不是旁人,正是公主府内的女官,名讳藿香的了。”

众人齐齐点头,“原来是她。”一时便有人赞藿香容貌秀丽,“步伐规矩也都好,果?是王府里头出来的人物儿了。”

平儿悄悄地笑道:“快住嘴罢,这会子人都走了,说给谁听做给谁看?呢。我的奶奶们,这位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管你们记在心里,往后见着她先让三分就是了,不然惹出祸来,二奶奶也不保着你们。”

众人都讪讪地笑,一时竟不说话了。

平儿这才上了石阶,至门口就着小丫头挑起的帘子转头笑道:“适才忘了说了,奶奶这会子有点子事情,今儿上午且不理事。若有什么要紧的趁早先跟我说了现开发,若不要紧,等着过午再来罢。”

媳妇们忙都笑道:“我们等奶奶歇了晌再来也是一样的。”便都三三两两地聚着往外?走。

平儿进了屋子,便接过彩明手里的一个小小茶盘来,推她道:“这会子人少,你自顽去,奶奶这里有我呢。”

彩明年纪小,听见这一句便什么都不管了,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平儿笑着看?人都走了,掩了门窗,嘱咐小丫头们无事不许进来,这才端着茶盘进内。这时四下无人,她也不拘礼,便将茶盘往桌上一放,问熙凤道:“奶奶,方才藿香姑娘说的公主首饰失窃,您有什么主意没有?”

凤姐且先不回她,只是问道:“这两日二爷天天儿的晚上不着家,你可知道他?哪儿去了?”

平儿笑道:“奶奶都不知道,我却上哪里知道去。”

熙凤一挑长眉,笑骂道:“小蹄子浪的,跟我打马虎眼!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瞒着我不知多少事儿呢,我只不管罢了。这会子问起来你还不老实说了,却又向着他?瞒着我!”

平儿忙告饶,过了会子笑道:“奶奶既知道,何苦又来问我。还能做什么去——先是一日到东府里头,为的是珍大爷攒了一席,请了几个师傅来演习骑射,二爷拒了两回了,这回却不好推,又怕奶奶不愿他往珍大爷那里去又要骂他?,这才瞒了。”

“过后一日本是家来了的,奶奶却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又不曾见得。二老爷那里来叫人,说是要给宝玉买什么纸笔。那些采办混弄事情,买的都是些混账东西,二老爷十分气恼,便叫二爷过去,要他?亲自出去买了一回。”

“你听听你听听,这又都是些什么大事儿!”凤姐气得拍桌子踹板凳,头上珠钗激灵灵地直晃悠,“他?好歹是个爷,成日家却只混钻。若是钻营个道儿出来,我又不说他了,可这都几年了,不是吃酒混席就是干那下三等奴才干的事情。指着他?,我这辈子怕是弄不来个诰命!”

平儿忙劝道:“奶奶又嗔着二爷不肯说了,您瞧这说了,您还不是要骂他?。要我说,像咱们这样人家儿原不用四处钻营,现二爷身上捐着一个五品同?知,是不大显眼儿。可说句不恭敬的,等着老爷归了天,那爵位还不是二爷的,您也得个诰命了。”

凤姐倦怠地挥了挥手,“我竟不能提一句。这爵位到底是这个二爷的还是那个二爷的,我觑着老太太的意思,竟不一定?。真等着山穷水尽那一日,爵位也是人家的,家私也是人家的,我这个二奶奶也要看?人家二奶奶的脸色过日子了。”

平儿叹道:“您也想得太多,这爵位难道还能是老太太定?的不成?还不是要老爷上表,那是皇帝老爷定的咱们长房袭爵。”

凤姐却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自己这话其实无理,只是不满发泄罢了,平儿这样说她也不能反驳,便只是叹了口气。

平儿见她怏怏不乐,忙打岔笑道:“嗳,说了这么会子有的没的,竟不曾说正事儿——奶奶,那到底失窃这案子,咱们可怎么办呢?”

“这也不是有的没的,终究事情是从他?身上引过来的罢了。若他争气,我便犯不着跟姑妈你来我往地争这些。”

凤姐知道说了平儿也不能理解,便只是道:“还能怎么着,大张旗鼓地闹出来罢。”

平儿唬了一跳,忙道:“奶奶这是怎么说的!公主私下里叫人来知会,本是为了府上的颜面,咱们反倒张扬起来——传出去咱们家里出了贼了,那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凤姐拨了拨茶碗,冷笑道:“就是要的这样!承蒙公主看?得起我,有了事情先想着告诉我了,我也不能叫人家吃了亏。那套头面少说数千的银子,这园子里出了大盗了!”

平儿还自着急,凤姐却已拿定了主意。

贾琏不争气,只知道喝酒取乐,给贾政当跑腿儿的帮闲。靠着他?,自个儿也没底气没脸面。如今荣府泰半成了园子,别处竟要退三步了。偌大的地界儿,多少的油水,她竟一点子都沾不着,干看着姑妈威风!

如今公主出了这事儿,定?要好生地闹一闹,不拘是谁偷了,总归是王夫人管束不力,为了安抚公主,老太太也得把园子换个得力的人来管。谁来呢?率先跟公主那里有了联络,打过交道的自己,便是不二人选。

“不是我说嘴,这满府里头,除了我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有这个本事。”凤姐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子,眯着眼笑道,“不交给我交给谁呢——大嫂子?她是个寡妇,又三棍子打不出个声儿来。我婆婆更不必说了,老太太素来看不上她。”

平儿听了,明白过凤姐的意思,心内一壁觉着凤姐揽权太过,怕她劳累亏了身子,一壁又觉着说的很是,二爷不争气,二奶奶不靠自己又靠谁呢?不说旁的,这管事不管事的差别,立时就能从那些媳妇们眉眼高低上看?出来。

举凡凤姐不能理家,荣府里头这些二道主子们,怕不是能活吃了她!

凤姐骨碌一下子从炕上翻身起来,“换衣裳,我去见老太太。非得把这事儿赶在二太太压下去之前捅出来不可!”

平儿这会子也没话了,忙抱着件石青缂丝八团天马皮的褂子过来,便道:“如今虽二月了,外?头可好冷的风,奶奶竟还是穿件大褂子的是。”

凤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由着平儿给她穿了衣裳,便又想起来一事,忙道:“备套礼,不能简薄了,也别按着寻常的封来。公主是在咱们府内叫偷了东西的,咱们不能没有表示。”

“这个咱们预备?”平儿系着扣子,仰头纳闷道,“您这会子回了老太太去,那里岂不拿东西出来赔礼的?咱们又拿一份子出来算什么呢。”

凤姐便道:“老太太是老太太的,我的是我的。公主旁人都不曾说,只告诉了我,我又要借着这个做些事情,不能不送一份礼过去,不然叫人看?出来来,却好说咱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旁人这样说我自是不管,公主那里却要仔细。”

“举凡人家看得上,随便三两句话,抬举抬举二爷,也省的我每日在家劳心劳力,还叫人笑话闺帷威风。”

平儿收了包袱皮,心内估摸了一估摸,又愁道:“奶奶这话却叫我没了主意,那咱们送多少礼合适,又送什么好呢?荷包首饰、缎子衣裳人家只怕也看?不上咱们的。”

“要是送旁的,要出去买的,这会子手里银子也不宽裕。那利钱这个月还没收上来不说,您还是跟二太太合放的印子,这会子收去,二太太那里岂有不知道的?查问起来,您也没法子交代。”

平儿叠着裙子,小声道:“修园子修得山穷水尽的,这会子怕不是二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若奶奶果真要使,少不得要拿几件金器当一二百银子来。”

凤姐先是叹了口气啐一句,“就这样,还说我贪钱,没了钱这日子可怎么过!也不见他?拿回个大子儿来。”过后才道:“咱们这不过是个心意罢了。倒不是说叫你备多重的礼——公主又不知道咱们是要做什么,重了岂不奇怪——为的是表个谢意,多谢公主想着咱们。”

平儿这才答应了,便先收拾了六样礼物,请凤姐一一看?过,点了头才好生用盒子收了起来。

凤姐便往贾母处去,又跟平儿道:“你只管给公主送东西去。一则旁人去我不放心,也够不上这个脸。二则我去说这事儿,怕你们在边上老太太脸上挂不住,有什么话也不便说。”

平儿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忙道:“我知道了。奶奶快去罢,这方吃完了饭,正没人是个空儿。过会子到了歇晌觉的功夫,宝玉又要下学过去了,您也不好说话了。”

凤姐也觉时辰差不离儿,忙往贾母处去了。

却说楚旻那里使人请了探春过来,探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进内福身行礼,便只顾着笑道:“我正说我那里纸笔都不好了,不是笔秃了,就是纸霉了,才恼得发了火儿,就听见公主请来。您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了!”

黛玉也上前见礼,探春拉着手笑道:“妹妹快跟我说说,公主这儿都有什么好文房用具,我今儿竟不是做客来了,是打劫来了!”

楚旻笑道:“这有什么,我把东西都摆出来,你只管拿。哪怕把东西都拿走了呢,我也不说什么——只要你抱得动。”

探春爽朗地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得意,“公主焉知我就不是个力大的?早先奶嬷嬷就常抱怨说我不像个闺阁小姐。”

楚旻脸上神色丝毫未变,一壁引着探春入内坐了,一壁笑对藿香道:“眼瞧着就要过了午了,你带人瞧瞧小厨房里头预备了什么茶果,我却也好招待客人。”

藿香忙福身应了,便带着小丫头子往外?走,又关了门窗。

探春犹自未曾留意,楚旻看了眼黛玉,黛玉会意,拉着探春道:“三妹妹,我有个话儿跟你说,你且先不必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