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哟!”桂枝端着点漆螺钿的?一个大?托盘,才正?院内小厨房迈出门槛儿来,正?扭头往回看,冷不?防迎面?撞上一人?,惊叫一声,“王爷?”
楚盛之抹脖子瞪眼睛拼命比划,又是连连摆手。
里头张绵听见动静,扬声问道:“桂枝,怎么了?你跟谁在外头说话?”
桂枝慌慌张张的?,忙道:“哦,没怎么。正?一个小子过来找娘娘,我打?发了。”
张绵便没再说什么。楚盛之忙招手儿叫桂枝跟自己往影壁后头过去,躲严实了,又再三确认张绵看不?见,方悄悄道:“王妃不?剁肉了罢?”
桂枝一举手上青花缠枝的?大?盖碗,苦笑道:“王爷不?如打?开瞧瞧?”她拿下?巴点了点,“又一碗肉圆子。娘娘叫给世子爷送去呢。”
楚盛之抬手狠狠捋了两把头发,愁得不?得了,“还肉圆子呐?这都吃了大?半个月了。再吃下?去,本王就该把自个儿拴到门口树桩子上去了!”
桂枝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这话说的?,羊还能自个儿吃自个儿啊?”她福身一礼,笑道:“奴婢给世子爷送去了。这圆子凉了腥得很?。”
楚盛之敷衍地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去罢去罢。我去看看王妃。”
桂枝忙又福了一福,方托着盘子走了。楚盛之倒背着手,硬着头皮走到厨房门口,先在门上敲了敲,方小心笑道:“王妃啊……”
咚!
张绵手上两把宽背大?菜刀哐地一声楔进案上木板内,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含笑转头,纤手微微在鬓边一缕碎发上捋了捋,柔声笑道:“王爷来啦?”
如果不?看她身前骨头渣子混着肉末横飞的?场面?,不?看另一只手还按在菜刀木头把手上的?话,就还挺温馨的?。
楚盛之咽了口唾沫,笑容虚浮在脸上,几?乎是一步三拖地走了进去,“王妃……”
张绵就着丫鬟捧的?水盆净了手,笑道:“这个时?辰王爷怎么有功夫过来,可是前头事情了了?”
楚盛之忙道:“今日并没有什么事情,倒是去京里的?人?送了信来,昂儿已经到了京城了。”
他赔着笑脸慢慢走过去,亲自拿了帕子来裹住了张绵的?手,又身边丫鬟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下?人?们忙都悄悄溜了出去。
楚盛之一壁给张绵擦着手,一壁心疼地避开她手上磨得通红的?水泡,叹气道:“我的?王妃,你这又是何苦呢?算算自打?旻儿传了信回来,说星儿中毒,你就跑过来剁肉,一日也不?停——这有大?半个月功夫了罢?”
张绵恼道:“我恨不?能剁了水溶那个小兔崽子!那纵是不?是我亲生的?,也是我一手养起来的?宝贝姑娘,怎么去了他家,就中了毒了,就、就不?好?了呢!”
说着张绵已是哽咽了起来,“星儿那丫头,跟旻儿又不?一样。她要强,有什么都瞒着家里。如今瞒不?住了,旻儿去了,才传信回来呢。还不?知道我的?孩子在水家受了多少委屈——想起来我这心就疼得受不?住。”
楚盛之忙抽了张帕子手忙脚乱地又给她擦泪,哄道:“旻儿不?是又送了信来,说是二皇子给举荐了一位好?太医,已经救好?了。星儿已无大?碍。昂儿又去了京内。”
张绵骂道:“这是好?了我才这样罢了,若是不?好?,我管他什么旁的?,顾着犯了禁我也要杀去水家,一刀剁了水家兔崽子!”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气,一把又抄起了菜刀,哐哐连剁几?下?,“恨不?能这上头的?是水溶!”
楚盛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张绵性子柔善,轻易都不?动怒发火,只是唯有一样——她自小儿父母都不?大?靠得住,成亲之后,楚家人?都是真心以待,便把家人?看的?比什么都重?。
拿楚星和楚昂都当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纵然不?比楚旻这个孩子身上费心多,却也是真心疼爱,乍一听见楚星中毒,又怎么受得了呢。
“正?跟你说这话——旻儿又送了信来,信上说了件事儿,要咱们帮忙呢。”楚盛之连哄带劝地从张绵手上夺了刀下?来,笑道,“你就是在这里剁穿了案板,水家小子也伤不?了分毫。不?如听听星儿旻儿都是怎么说的?。”
张绵忙从身上拽着擦了擦手,急切道:“信呢?先拿出来我看看!”
楚盛之揽着她的?肩膀往外慢慢推,“在厨房里头能说什么,走罢,回房再说去。”
张绵这才不?说什么了,顺从地靠着楚盛之,两人?慢慢去了正?房。
直至在炕上坐下?了,楚盛之才长出一口气,暗地揩了把汗,可算是把她从厨房内劝出来了。
张绵已抢了信过去看,一目十行?飞速看完了,方放下?信纸长出一口气,“星儿眼见是好?了,可是去了我一块心事!”
楚盛之点了点信纸,“这上头说的?,你怎么看?”
“怎么看?星儿说的?对!”张绵恶狠狠地一拍桌子,“和离!谁稀罕他来着。”
楚盛之眉头一挑,“星儿是这么说的??分明说的?是,太上皇赐婚,不?可和离。”眼瞧着张绵瞪他,楚盛之忙赔笑道:“是析产别?居——那也是一样的?嘛。说出去难道大?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等过一二年,托个借口,只说星儿虔心向道,回了海州还不?是咱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张绵这才叹了口气,“这倒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怎么才能不?伤了星儿的?名声,别?再像上回似的?,被水溶那小子摆了一道。先叫他宣扬出去,倒好?像咱们不?答应是不?通人?情,是棒打?鸳鸯一般。”
“妾谋家长,虽则是不?好?听,但是毕竟不?是水溶支使?,他豁得出去,只管跪到太上皇跟前恳求去——只说是侍妾恶毒,却又与他不?甚相干。这个不?要脸的?,要是只说自己故剑情深,再三恳求了,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楚盛之沉默半晌,“那便还是旻儿遣人?来说的?,星儿出的?那主意了。”
张绵一愣,“什么主意?”
“旻儿还遣心腹悄悄儿送来了一封,我看了就烧了——”楚盛之捏着桌子角儿,慢慢道,“当年益之战死,是在先太子、老义忠亲王麾下?,跟倭寇打?的?。他是救了老亲王一命,才致重?伤身亡。”
“星儿说,皇上这几?年权势渐稳,太上皇偏又身子不?济,便有了不?满,言谈间很?有几?分怀念老亲王之意。人?老了,便念旧又舐犊情深么。这一点咱们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不?说别?的?,我上一个折子,只说父母爱女,思之甚深,旻儿星儿俱不?在身旁,寂寥难忍。乍闻噩耗,便病倒在床,只恳求太上皇顾着我们一片爱子之情,莫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更兼星儿是忠臣仅剩之后,莫叫益之百年后无人?祭祀,提出来星儿跟水溶析产别?居。”
张绵道:“你是说点一点益之,借着太上皇思子的?空当,让他答应了这事?”她沉吟半晌,点头道:“却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毕竟益之当年论起来,是救了老亲王一命的?。”
“若是咱们直接闹翻了,水溶若是硬不?要脸,不?答应,这事儿也没辙。可从这里下?手,太上皇先应了,水溶再不?想答应,也要答应。且不?是小辈们上折子,咱们去说,分量更重?些?。”
楚盛之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也只是一步,星儿那里也一并做着。她是说,也从两人?多年无子,水溶专宠侍妾,致使?侍妾们起了害主之心,这一边去上书。”
张绵愈想愈觉着这主意不?错,伸手推着楚盛之,“那还等什么,拟折子——不?不?不?,还是我来拟。这件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你那点子墨水更不?成了。”
楚盛之哈哈大?笑起来,“还说呢,如今王妃可比我更像一个武将!”
不?等张绵巴掌抽过来,楚盛之啊呀呀怪叫着跑了出去,只听见出了门还在唱道:“啊呀呀,这王府内有一员女将,手使?两把大?刀——菜刀也!”
张绵气得笑了,自己摇着头笑骂道:“真个是什么性子!怪道旻儿这样,简直跟她父王一模一样!”
却说那头北静王府,楚星更是一日好?过一日,这天在楚旻和黛玉的?陪伴下?,还能慢慢在屋内走几?步了。
“叫我说,还是院子里好?,透风透亮。”楚星皱了皱鼻子,眼巴巴地看着窗子外头,“我在这屋子里都待的?腻味了。”
楚旻笑道:“你想都别?想,没门儿!外头才下?了雪,正?化着呢,冷得冻人?。这屋子里头点了三个火盆子,才将将能脱了大?氅。饶是这么着,我还嫌你冷了。你还想出去?”
楚星悄悄跟黛玉吐了吐舌头,黛玉掩口偷笑,“大?姐姐还是听姐姐的?罢。适才我出去一会子,鞋上就挂了霜了。”
楚旻在炕上盘腿坐着,手内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橘子,“程山审了王氏一天,她倒是把知道的?都说了,可屁用没有。只知道有个人?给钱,叫她撺掇郑氏下?药,成了把巴豆给陈三有。陈三有也是个糊涂的?,还当真是郑氏指使?的?。线索到了这里竟断了,背后之人?到底是哪一个,行?事倒是周密。”
楚星走了一炷香功夫,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蕙香忙过来扶着她坐了。楚星擦了擦汗,喘息道:“我心内倒是知道个差不?离儿,只没什么证据说也不?好?说。一个闹不?好?就是后宅争宠,不?能说我跟水溶感情不?谐,那咱们就白费功夫了。”
几?人?正?说着,藿香忽从外头匆匆进内,禀道:“公主,小八子嚷着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儿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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