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楚旻进了城门?,程山催马上前道:“公主,我先遣几个人回府,您直往北府去么?”

“不,先去请大夫。”楚旻从怀中掏出那个锦囊,一封褐黄色的信笺露了出来,她抽出信笺,匆匆一览,“郎中家在纸坊,我亲自去请,但保险起见,咱们府上的大夫你也带上。”

程山应了一声,却又道:“属下随您去,府上我叫他们过去就是了。”

“随你。”楚旻随口应了一声,正要把锦囊往袖袋中塞,忽觉手感不对,怎么还是沉甸甸的,她忙抽开系绳,往内一看,“玉玦?”

楚旻忙倒出来一看,里头除了玉玦,却还有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未成所?托,不敢领受”。

“有意思?。”楚旻笑了笑,又把玉玦塞了回去,转头跟程山道,“你去了,叫人跟家里传信,就说大姐姐病重,危急得很了。”

程山愣了,犹豫道:“殿下,这……传话回去,岂不让王爷和娘娘白白担忧。无诏,他们却也不能来。”

楚旻冷笑一声,“不必父王亲自来。只是家中孩子?受了委屈,难道不给家里去信儿?真自个儿忍着,那才叫人不解呢!”

“父王教我头一条儿,家有靠山,不用的,是傻子?!”

程山没话说了,正前头派出去的人过来回话,“公主,前头就是那大夫的家了,路窄,只怕马不好过。”

楚旻依言从马上下来,天?阴沉沉的,路上看不真切,程山小心地护持在楚旻左右,时不时还不放心地叮嘱,“公主留神脚下。”

楚旻摆了摆手正想说不碍,程山猛地抬起头来,厉声道:“谁在前头鬼鬼祟祟的!”

前头黑乎乎一个人影吓得一跳,紧着回嘴骂道:“谁又鬼鬼祟祟的了,难不成路是你家修的——”那人说着往这边没好气一抬头,不由愣了,脱口道:“公主?”

楚旻眯着眼一看,也奇了,“赵老六?”

赵老六赶紧提着袍子?一溜小跑,顺着墙根儿溜了过来,弓着腰赔笑道:“奴才没眼色,不成想竟是公主来了。”他往自己脸上打了几个嘴巴子?,想着也纳闷,不是跟着皇上去秋狝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却不敢问,只道:“殿下,这边我却很熟,您是来找人?还是办什么事情?呢,奴才给您跑腿儿去。”

楚旻本来没想解释的,想了想却又道:“我来找一个郎中,姓魏,字守仁。”

赵老六一拍巴掌,满面笑容,直道:“这不是巧了么!奴才就是来找他的。”

他一壁请楚旻往内走,一壁解释道:“这是奴才家里世交,几辈子?的交情?了。原散了,来了京里才有的联络。正听见他家儿子?在外头吃了酒跟人打了一架,叫皇城司的人拘了去了,为了这事儿家里闹翻了天?,要银子?保人。”

“可?守仁这个人,最仗义疏财的。且给穷人看病,不单要不了几个钱儿,更有搭上去的。这么多年药上实则是入不敷出的。也就指着几亩田地租出去够一家人的嚼谷儿。银子?又拿不出,老娘直病得在床上起不来了,守仁是纯孝,也急得不行?了。可?饶是他医比华佗也没用啊,老人家要孙子?!”

“奴才这不是在家里寻摸了些银子?,过来给他应应急。可?这些只怕也是不够保银的。”

楚旻看了程山一眼。程山会意,低声道:“皇城司正使如?今是□□,王爷老手下了,打架不是什么大事,寻常看不见也罢了。他这怕是撞上了,若是咱们要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楚旻点点头,“那好。先预备下罢。”

说话间,赵老六在一间双开的黑漆柴门?前站定?,拍了几下,叫道:“守仁!我来看你来了。”

里头有人声匆匆赶来,却是个小丫头开了门?,瞧着眼圈儿还是红彤彤的,过来福身低声道:“赵大伯。”里头魏守仁也过来了,瞧着脸上憔悴不堪,见赵老六来了,勉强笑道:“老六,你来了?”

赵老六忙退开一步,喜气洋洋地道:“守仁,你万想不到,我带了谁来了!”

魏守仁往外看了看,颇有些奇怪,楚旻此时是男装,他又不敢称呼,只得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位小兄弟……”

楚旻拱手回礼,“安定?公主楚旻,为家姐病重,特来求医。”

魏守仁脸色大变,抬手就要关?门?,程山敏捷一步抢上前去,死死拉住了。

“请回去,我不给权贵瞧病!”魏守仁黑着一张脸,瞪了赵老六一眼,“老赵,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规矩罢。”

赵老六叫苦不迭,赶紧道:“此一时彼一时,公主并?不是那样、那样……”他半日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急得一跺脚,“总归殿下是个体恤疾苦的好人!还有安定?王爷,难道你不曾夸赞过王爷爱民如?子?,是一股清流?这是王爷的女儿!”

魏守仁脸色并?未好转,固执道:“王爷是好官儿,但他的女儿却不一定?,若经我之手救了一个贪食民脂民膏的,岂不等同于我害了成千上百的百姓!”

楚旻正要拿钟渊的信出来,就听赵老六那里急了,跺着脚嚷道:“公主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跟着这么多年的主子?,我却还不知道!你、你——旁人不信,难道咱们几辈子?的交情?,你也不信了?还有贤侄之事,不过是公主一句话罢了!”

魏守仁还不肯,里头却有人颤颤巍巍的声气道:“谁?谁能救我孙儿?”

一个穿着乌青色衣裳的女人扶着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一步三挪地走了出来,老妇人浑浊的双眼四下搜寻,看见楚旻气度不凡,似是抓着了主心骨一般,急着上前道:“是、是这位大人不是?你能救我孙子??”

还不等楚旻点头,魏守仁已是叫了一声妈,看着是要阻拦,却被老太太一巴掌打在了脸上,“你闭嘴!你不心疼儿子?,我却心疼孙子?。纯儿难道不是个好孩子??几岁起就跟着你四处走乡行?医,后?来他妈病了,他回了来一个人顾着,也从没抱怨过,你又管了几回家里!”

“这位大人,老身求您了!”老妇人说着便双膝一曲,这就要跪下去,眼中泪水已是滚珠儿似的落了下来,“纯儿是个好孩子?啊!要不是这回那人街边戏弄一个姑娘,他、他也不能跟人打起来……”

楚旻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老妇人,温声道:“老娘子?放心,若是无辜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会叫他白受委屈的。”

老妇人连连点头,枯柴似的双手紧紧攥着楚旻,“老身先谢过大人——守仁,你跟着去,要是有什么吩咐,不能不听。”

魏守仁是个孝子?,老妇人说了,他是不敢不听的。饶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

楚旻有钟渊和赵老六的保证在这里,更有魏守仁的儿子?,不怕他不尽心,叫人备了一辆车来,连停也不停,直奔北静王府。

此时,天?方刚亮。

“哟!这不是王妈妈么。一大早的您赶着去哪儿啊?”辰初时候,北静王府门?房打着呵欠,系着胸前扣袢,甫一出来便模模糊糊看见门?口站这个穿了深紫色紬袄子?的妇人,身后?还带着一个穿着青衫的丫头,定?睛一瞧,竟是郑姨娘身边王妈妈,忙迎上来笑道,“您倒是起的早。”

王妈妈笑着拍了拍胳膊肘上的一个青哆罗呢的包袱,“这不是炳小爷生辰快到了,往年生日都去庙里供个海灯儿。今年王妃病着,姨娘不敢拿这样小事过去扰她,索性叫我拿几两银子?寻个常去的庙供上就是了。”

门?房心内撇嘴,早听见说王妃母家安定?公主来了,头一个就给了郑姨娘没脸,连炳二爷都叫王爷送去王妃房中抚养了。这回王妃一病,她又得意起来了。若说替王妃着想,那才是笑话!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谁让郑姨娘如?今又在王爷跟前得宠呢。门?房连连哈腰,赔笑道:“这正是姨娘体贴王妃娘娘的心思?了——妈妈,我去马房那里给您叫个车?”

王妈妈忙摆手笑道:“很不必,我自己出去就得。若是叫了马房,少不得又要记册,月底还要对账,我懒得费这个心思?。”

门?房笑道:“成,那我给您开门?。”

王妈妈笑着答应,门?房忙过去取钥匙开门?,不想正看见身后?那躲躲闪闪的丫鬟,便道是这丫头不好意思?,随口笑道:“这位姑娘不是姨娘身边的罢?却从未见过。”

“呸!你能见过几个人。就胡猜来了。”王妈妈笑啐他一口,骂道,“姑娘们都是三门?内不迈步儿的,你成日家在大门?口守着,能见过谁?”

门?房呵呵笑道:“妈妈骂得很是,姨娘身边的人,我能见过几个呢。”他说着,把门?一开,往外让道:“妈妈请。”

那丫鬟似是头一回出门?,害羞不敢见人,只扶着王妈妈便往外走。王妈妈扶着她的手,一脚迈出门?槛儿,忽又转回身来道:“对了,却是差点子?忘了——今儿门?上的出入录册也不必记上我。虽则我是领了差事去的,可?回头王妃那里问起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到底王妃娘娘还病着呢,我这里本不该出去的。”

门?房忙巴结道:“这都是小事,您只管放心去——都交给我。”

王妈妈满意地笑了笑,从腰上抽了个荷包下来,抓了把铜子?儿,“拿着喝茶去。”

门?房千恩万谢地捧了,谄笑道:“嗳,还怪叫妈妈破费的,这都是小事,不值当……”话虽如?此说着,可?那手也丝毫不见推让。

王妈妈看得清楚,心内鄙夷,面上却是笑道:“这有什么,你拿着就是。”

门?房这才收了,更比方才殷勤几分,忙往门?外相送,“街角儿拐过去,那就有的是车,您自己叫一个也就成了。不然?,我过去给您叫去?您站这儿等一等,更隐秘了。”

王妈妈倒觉这是个主意,才点头,忽就听见一阵马蹄疾驰之声,不断有人高声呼喝,“避让!避让!”

转瞬之间,那浩浩荡荡一行?十几人便飞驰而至,马上之人几乎是滚落下来,为首的风尘仆仆,直奔北静王府,身后?有人高声叫门?,“开门?!安定?公主来见王妃!”

那门?房都傻了,呆立在那里,竟怔怔不知作何?,来人着恼,上手一把推开,“难道早先没有人传信给你们府上,还要叫公主在这里等么!通传去!”

“我先进去,都这会子?了还顾着什么通传不通传——魏郎中随我同去。”楚旻唇上干的起皮,脸上还带着连日来奔波的苍白,她似是根本没看见门?房上的人一般,只顾着匆匆便进了里头。

门?房不敢阻拦楚旻,眼睁睁看她带着一个男人进去要找王妃,急得直冒汗,那头人都不见了,他连连在程山跟前作揖,“这位爷,您、您给个话儿,公主带着个男人进了里头,这这让我们怎么交代!”

身后?那人自然?是程山,他留下来一壁吩咐叫人赶紧去问,怎么前两天?派人来送信的都没到么?一壁便递帖子?要去见北静郡王,“怪不到你头上,自然?我们公主来了,也要跟主人家说一声才行?。王爷那里自然?有人分说。”

门?房这才醒过神来,忙答应下来,紧着往里头跑,抽空儿还往身边看了一眼,纳闷儿,王妈妈和那个丫鬟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连个动静儿都没有。

程山带的人等在门?口,楚旻却如?入无人之境,直奔楚星所?在正院。

公侯王府都是官宅,工部按规制承建的,里头布局大同小异,即便无人带着,楚旻去过一回也能大致记着道路。

路上不曾遇见的人都满面惊诧,看着魏守仁躲闪不及,楚旻也顾不得这些,径直往正院大门?一进,扯住一个丫鬟沉声问道:“我大姐姐呢?”

那丫鬟原不认识楚旻,唬了一跳,正要骂谁认识你姐姐,那头蕙香从屋内出来倒药渣子?,一眼瞧见,哭声儿便忍不住了,飞也似地奔了过来,往地上一跪,“公主!”

那丫鬟吓了个倒仰,“公、公主?”她慌不迭跪了下来,急着请罪,“奴婢并?不知是公主……”

楚旻哪儿有心情?听她说这些,只问蕙香,“我大姐姐怎么了?”

蕙香放声儿哭道:“娘娘、娘娘她不好了!”

楚旻只觉眼前一黑,天?都要旋了,嘶声道:“什么叫不好了——魏大夫,劳烦您进内去看看!”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扯着魏守仁横冲直撞便往里头闯,直惹得一群丫鬟惊呼连连,躲避不及。

北静郡王在内听见动静,见楚旻来了,脸上也是一片哀伤之色,“你也来了,去看看你大姐姐罢,她、她不大好了。”

楚旻那儿听得进去这个,闷不做声只管拉着魏守仁进内,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北静郡王。

魏守仁抱着药箱子?跑得气喘吁吁,被楚旻按在床前一坐,急着便道:“魏先生!”魏守仁却还顾着礼仪,错开了头往边上看着,手却把在楚星的脉上,细细诊了半日,便道:“我看看眼。”

楚旻一把就把帐子?掀开,北静郡王不快,叫了一声,“这成什么体统!”楚旻眼红得要滴出血来,“我大姐姐这幅样子?了,你还顾着体统!等她好了,咱们去陛下跟前,我倒要跟你辩一辩什么叫体统!”

周遭儿人看着不对,都不敢做声,周姨娘忙上前相劝,“王爷,公主也是着急。”郑姨娘却是冷笑了一声,想嘲讽几句,却被楚旻狠辣的眼神看得一抖,登时不自然?地避开了。

魏守仁不过左右眼扒开看了一下,即便收回手来,冷声道:“中毒了,幸而还算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