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一时席上众人皆是愕然,一个个举杯停箸,不敢擅动,唯听见前头戏台上老旦咿咿呀呀地唱着训教儿子的?唱段,比着底下更是格外讽刺。

“怎么,宜人不肯?”楚旻似笑非笑地看了王夫人一眼,转头似是同贾母玩笑,“瞧着倒是外头传言夸大了,不尽其实啊。”

楚旻并未跟黛玉说起过打算,但黛玉的?聪慧让她在此时默契接口,当下便笑道:“斑衣戏彩也是至孝了,却也不是都做得到的。现放着大舅母二舅母都在这里,姐姐还是别为难了。素习孝心也有体在不显眼处的?,好比外?头都传着二舅舅孝顺,大舅舅却不曾说些什?么,难不成大舅舅就不孝顺了?这比着也显不出差了什?么的?,都是一样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给王夫人台阶,实则却是添柴加火,都传言贾政孝顺,贾赦荒唐,今日这话一散出去,那不就是贾政跟素来荒唐的?贾赦没什么分别了么?

王夫人低垂着头,浑似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不住地干笑着,她心内打定了主意,不管楚旻怎么激将?,就是死活不肯接话。让她扮上去唱一段儿?那还不如立时死了呢!横竖她也是个长辈,没的公主好直白相逼的,大不了就是被刺上几句,只要她不说话,那就是不痛不痒,权当无事。

楚旻看出了王夫人的?心思,不由笑了。

王夫人还没明白,贾赦荒唐惯了,可贾政是要名声的。邢夫人听了这话还更高兴呢!

可贾政不同,楚旻还听见父亲楚盛之偶然提起过,贾政明面上不关心部务,实际还是嫌弃工部这差事庸俗不合他心意。正拱着要谋一个学政的差事,那才配他念书人的名头,显得跟贾赦高下立别。学政这事上,若传出去是沽名钓誉,假称孝顺,那先前的?谋划可就都打了水漂了。

“玉儿说的?很是。外?头人也不过是听个传闻罢了,哪儿能知道内里呢。”楚旻笑着看向贾母,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老夫人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孝顺,可是好福气啊。”

电光火石间,贾母也想通了传出去对贾政的影响,她勉强笑着应和楚旻几句,暗地看向王夫人的?脸色却是又冷又硬,几乎是强逼着瞪她,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殿下说的是,老二熟读圣贤书,对百善之首自然有所体悟,教化百姓正需此德,为官升职更不能缺。”

贾母在升职两个字上重重咬了咬,王夫人霎时一个激灵,升职?她当然知道贾政最近在谋什?么差事,还求了舅兄王子腾,好容易那边才松了口儿,听老太太这意思,难道今日她不唱戏,事情还能有变?

王夫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贾母,贾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王夫人心头立时一片凄风苦雨,贾母再怎么样,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玩笑。

完了!真要扮做那下贱的戏子叫人取笑了!早知道就不起那个心思去惹林家丫头了。如今倒好,人没敲打着,自己却被惦记上,要当众受辱了!

她还在自怨自艾,贾母那边轻咳了几声,仿佛是在催促。王夫人身子一抖,不敢再拖,当下便撑着桌子站起来,挤出一个似是哭一般的笑来,僵着嗓子道:“斑衣戏彩是好事,媳妇愿效法古人,逗老太太一笑。”

贾母还没出声,楚旻便惊讶地叫了起来,“宜人这是何必!若是不愿,却也没什么的?。”

王夫人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几乎真要哭出来了,“没有不愿意,我是甘愿的。平素不能回报老太太慈心万一,今日有幸,哪儿来的不甘愿呢。”

楚旻这才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说,那倒是没什?么了。”她略一回头,正看见底下来人过来请再点戏,忙招手笑道:“还不快过来把你们二太太带过去扮上呢。”

来人都傻了,什?么?二太太要扮上?

楚旻仿佛没看出她的?惊诧,泰然自若地同贾母笑道:“倒是我们沾了老太太的?光儿了,也能一睹老莱子当年风采——老太太放心,回头我一定多加宣扬,让众人都知道府上诚孝之举。”

贾母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楚旻这样说,就代表王夫人唱了,那之前的?事就都过去了,她不会再追究,反而会在外头替贾政说几句好话。当下脸上便挂了喜色。

唯有王夫人恨不能晕过去,还要多加宣扬?那日后在京城这些太太奶奶里,自己还怎么抬得起头来!饶是周围人此时附和着都开始连声称赞,也没能让她心情好上半分。

席上探春几乎不敢看王夫人的?脸色,心内好生后悔,今日该当索性称病不来的,看了太太这一出,不知日后见了她什么时候想起来,就要发作自己。

斑衣戏彩原是老莱子纯孝,用作典故常被人传颂的?,甚至其后有贵胄效仿,也做孝亲之举,都是一桩佳谈。可那无外?乎是自愿,与今日王氏被半逼着穿上戏服画上油彩不同,这就纯是丢人现眼了。

等王夫人被目瞪口呆的?下人带了过去,穿上改得花里胡哨、不伦不类挂了许多零散带子的?水田衣,鼻尖上比着丑角画了一大块白油彩,眼角更是涂了两块红晕,加上倒挂的?嘴角,楚旻勉力?压平了唇角——着实是个不错的?丑角了。

黛玉更是要笑,忙端起酒杯来在面前遮了一遮,别说,这二舅母走得这两步还真是略有风范了。

虽说不会唱戏,可听得多了,张口念白几句还是行的?,王夫人被人带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装作婴孩啼哭状,扭着腰儿哼哼唧唧、咿咿呀呀地唱庆贺的戏文。

底下人一个个睁大了眼,先?有一个憋不住笑出了声儿,这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就都忍不住了,仿佛过人似的?,一个接一个,一人传一人,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王夫人在台上,听着下头放肆的?笑声,真是恨不能要遁地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