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矢口,“这怎生可能!”
“如何就不可能了?”楚旻环臂笑道,“我生时便不足月,落了草儿也一样的不足。莫说像玉儿这样自如生活,早些年便是一步路也走不得,一口饭也吃不下。”
藿香也慨叹,“当年养活郡主那才叫艰难,上上下下三四十人围着,昼夜不敢闭眼,时时要有人照看。生怕哪里出了差错,一不留神再……”
这话不吉利,她忙咽了,“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娘娘生生熬得瘦脱了相。王爷的眉头就没伸展开过,就是到了三四岁上,郡主方勉强能下地走一走。”
“也是亏得郡主毅力难得,即便疼痛不适,也强自忍了,每日先是在屋内慢慢行走,再然后便是在院子里叫人扶着一圈圈地转。王爷叫人四处都铺了毯子,饶是这样,郡主身上还不知多了多少青紫。”
“滋补的汤药、丸药,哪一日也没停了。王爷今日从东北寻来一株百年人参,明日从西南找到一株千年灵芝的。后来到五六岁,竟能自如行走了。郡主便沿花园慢慢跑着,五禽戏也练得精熟。”
“又跟着……”藿香话才出口,楚旻看了她一眼,吓得忙闭了嘴。黛玉不察,她听着入了神,心内正是澎湃时候,不妨藿香停了,忙追问道:“跟着什么?”
藿香笑了两声,“又跟着练起了拳脚,姑娘是知道的,这里很有些会拳脚的人呢。如此到了姑娘这个年纪,郡主便同平常人没什么分别了。到如今十二岁上,练了总有四五年拳脚,体力上竟格外出挑,寻常还不能敌呢!”
楚旻哈哈大笑,“玉儿别听她吹,纵然拳脚是会那么三招两式,不能敌便是笑话了。”
藿香忙道:“奴婢哪儿是胡吹,不说旁人,这院子里的大小丫头们,四五个加起来不是您的对手!”
楚旻笑着直摆手,“那是你们根本不敢跟我对打——你怎不拿我跟程海比去?”
藿香讪讪道:“那、那程海是王爷身边顶能打的,山上土匪都不是他的对手……”
黛玉的心却不在这上头,她转而拉着楚旻的手,眼巴巴地央告道:“姐姐,好姐姐你告诉我,方才藿香说的是真的不是?姐姐真是慢慢儿练好了的?”
楚旻疼爱地捏了捏黛玉脸颊上的一小块儿软肉,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黛玉大喜过望,激动地都有些结巴了,“那、那我?”
“你也能!”楚旻笃定地一点头。她冥冥中有一种预料,那日那一僧一道话中有话,两年,只要黛玉在这里住两年便可一世平安。
若说黛玉只在这里住上两年,期间什么也不做,安安生生度过去便能平安一生,楚旻不信。哪儿有这么好的事!难道当年黛玉之殇仅仅是因为身体不好么?还不是万念俱灰,失了活下去的意志。要转变黛玉的命运,须得多管齐下。
她回去琢磨良久,揣摩出两层意思来——
一则,原著中林如海之死楚旻就多有怀疑,他真的是病故么?这回林如海托孤之举和那本名册,更让她笃定了这一点,不是病故,是作为抓着钱袋子的巡盐御史,卷入了这场新旧皇帝之争中被病故!
而黛玉住在这里,代表着父王答应出手救林如海,不说旁的,性命是能保下来的。这便改了黛玉原本寄人篱下的命运,即便日后又生什么变故去了荣府,也有父母有王妃有自己这个郡主撑腰,自然有底气。“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绝不会再在黛玉身上出现。
二则,黛玉的病,这也一直是原著引得后世无数猜测的一点,有不少人都认为是肺结核,楚旻却不赞同。肺结核便是常说的痨病,且不说这病在古代便知是过人的,且能诊断出来,贾敏和林如海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却无一人诊出?
而且黛玉的病显然并不传人,不然贾母等岂肯“凤凰蛋”宝玉凑得这样近?就说肺结核常见症状,黛玉也不具备,她是季节性嗽喘,春秋才咳,却不是常咳,更无痰,除了临终病重才开始咳血,之前并无此状。
楚旻更倾向于认为黛玉所患的,是同宝钗那“不知名的热症”一样,莫名其妙的病。或者说,非人力所能查者。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命,给她一个红颜早逝的理由。
让黛玉的身体变好,只是一个起始。转变黛玉心中自己孤苦无依的观念,让她强势起来才最要紧。
“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楚旻揉了揉黛玉头上的小苞苞,顶着她不解的目光笑道,“左右当年医治我的郎中还都在王府内供着,叫他们来给你诊脉修方,滋补的药不能停了,什么人参鹿茸燕窝虫草这不过是小事罢了。”
“再则小厨房有精通食补的厨娘,叫她看了脉方,斟酌着在日常饮食上多增补些,每日你跟着我或是慢跑或是练五禽戏,总不能停了,时日一长,自然看得出效果。”
黛玉连连点头,“我省的。”她把对楚旻的感激深深埋在心里,只觉便是亲生的姊妹也不过如此,她歉意道:“只是劳烦姐姐费这般心思,又是人参又是燕窝的折腾,所费不少。”
楚旻笑着直摇头,“玉儿还小,怕是家里心疼,还不曾教过你理家。慢慢你便明白了——即便是每日这些东西不断,能花几个钱?你家里又有多少钱?林家五代簪缨,不说祖上田产庄子每年进项,便是林大人,也不是两袖空空。”
她弹了黛玉一个脑蹦儿,嗔道:“即便是你吃一份扔一份,看一份顽一份,花的银钱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玉儿记住,举凡林大人在一日,玉儿便是变着法儿地花钱也花不完你家家财。”
黛玉听得懵懵懂懂,她还不大能明白外头官场上的猫腻,家里贾敏也不曾同她多说这些。但楚旻的话她是信得过的,自己家中有钱,请医延药可着劲儿花也根本花不尽这话却是深深印在脑海里了。
黛玉点了点头,楚旻才笑道:“这便是了。无论如何,难道还能亏了你不成!”
说话间,两人已迈入院子,院中少见地清静,洒扫的丫鬟婆子都静悄悄的。黛玉正想往正房走,楚旻却一扯她的袖子,拽着去了东边厢房内的一个小间儿,“这边来。”
黛玉跟着进内,不由一愣——这间屋子不大,三面都摆着衣架子,衣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袍子,冬夏都有。另有一面放了箱笼,是打开的,摆放着各色玉佩、荷包、扇子等物。
“这是男装罢?”黛玉奇道,“姐姐屋子里怎么放了这么多男装。”
楚旻已经娴熟地指挥着藿香从架子上拿了一件袍子下来,兰香便比着配了荷包等物,都端在一个托盘上盛着。
“要出门么,自然还是男装方便些。”楚旻嘻嘻一笑,双手环着黛玉的胳膊往里间推,还不忘吩咐藿香,“把我前儿给林姑娘新做的袍子拿出来。”
藿香笑着应是,“正晨间才做好了送来,林姑娘也试试合不合身。”
黛玉稀里糊涂地就被套了一身男装上去,等回过神来,楚旻已经笑着递给她一块玉佩了,“这个双鱼佩戴上试试?原是我小时父王给的。”
“谢谢姐姐。”黛玉只好接了来戴上,忍不住问道,“咱们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去?”
楚旻笑道:“能做什么去——自然是,出门逛街!”
“出门?”黛玉惊道,“就咱们两个?”
“姑娘放心,我们郡主不知自己出去过多少回了。”藿香笑着上前理了理黛玉腰间的宫绦,“都是常事。照郡主的话说,纵是家里再大,整日憋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人也憋坏了。”
楚旻接口笑道:“玉儿适才不是奇怪母妃为何白说一句今日她忙,又说咱们日头落了回来吃饭么——便是这个意思了。”
黛玉一点就透,“母妃是说,今日能出门去顽,她不管咱们,自要晚间回来便成?”
楚旻笑着点头,“正是这样。”她拉着黛玉的手往外走,“要说还是你来了好,不然每回我出去母妃虽不禁着,可回来了少不得得抄书。这回可好,就算回来了抄书,咱们一人一半儿,我省好大力气!”
黛玉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连声道:“是是是,到时候我陪着姐姐一齐抄书就是!”
她在家中也极少出门的,即便是出门,也有贾敏、奶妈子并一大群丫头婆子围着,净看人头了,旁的什么也看不清。听见楚旻要带她就两人出去真正顽乐一日,岂有不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