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海州安定亲王府便星星点点亮起了烛火。供下人出入的后门悄悄敞开了半扇,车把式、挑夫排成长列静静候在门外,不多时,便有三四个管事打扮的人匆匆出来在筐内翻捡送来的菜蔬果肉。
被相中的挑夫们点头哈腰、笑容满面,紧跟着来人进了门内,悄声往厨房内运送。未被挑中的脸上带了憾色,王妃治家有方,并不许下人恶意压价或是中饱私囊,给出的价钱往往比市价要高些。
不过王府进给府内主子们的东西品相、质量都是上乘的,中选者不过十之二三,他们未被挑中也在意料之中。当下也顾不得多懊恼,忙忙挑着东西、推着车子往另一侧角门去,那里是运送给府内下人们所用食材进出的小门。
往常这个时候,有动静的也不过是这里、厨房并要早起议事的正殿罢了,可今日,不想小郡主的院子却也有了动静。
“郡主今儿怎醒得这样早。”藿香一壁伺候楚旻梳妆,一壁笑道,“您不总说夏日里惫懒,爱犯困。平素不睡到日上三竿,是说甚么也不肯起来的。”
楚旻笑着往后扬手,拍了她胳膊一下,“愈发惯的你,取笑起我来了——哥哥今日回来了,少不得过会子母妃要叫过去用早膳,我也睡不着,索性便起来罢了。”
兰香捧着一盘子首饰,请楚旻挑选,“昨日娘娘说有客来的,郡主郑重些罢?”
楚旻这会子思及要见十岁的黛玉小团子来,心里仍是忍不住一跳一跳的,颇有些迫不及待。她只捡了支梅英采胜簪便心不在焉地停了手,“你们看着办就是,只快些儿,莫耽误了。”
四个大丫鬟忙福身应是。藿香手脚更快了些,灵巧地翻动几下便梳了个扁圆桃心髻,她小心用丁香油抿了几抿,才使金银丝在发顶绾结戴上了云髻。落后儿梅英采胜簪并几支掐丝珐琅的簪子斜斜簪在发侧。
楚旻揽镜照了照,便点头,“就这样罢,去正院。”
正院楚盛之和王妃张绵已经起身,楚旻进内便见着楚晏已请了安坐在一侧吃茶,不由笑道:“我还说今日起得早,要夺一个头筹了,不妨还是叫哥哥领先了。”
楚盛之笑呵呵地道:“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贪睡。适才我才和你母亲说了,要等着你睡足了才叫人过去叫你呢,不想我家小旻儿这般有孝心,自己便来了。”
楚旻行了礼便蹭到楚盛之身边撒娇,闻声瞪大了眼,怪叫起来,“嗳!父王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楚盛之哈哈大笑。
王妃嗔道:“还好意思说早起,你大哥都请了安过去练武了,你一年里请安可曾见过他一面?”
楚旻嘻嘻笑道:“大哥勤勉,我是不及的。”
众人口中说的大哥楚昂,并不是楚盛之亲生,而是义子。当年曾救了楚盛之一命的参将,剿匪时不幸中了毒箭,临死前恳求王爷照拂他家妻儿。谁知他妻子也是个性烈的,听了一声不吭,抱着才满月的儿子便投了河。众人慌忙去救时,大人已不成了,孩子却救了回来。
王妃怜他幼年失亲,当日又无子,索性便认了义子,养在身边,虽不能上族谱,却也按字辈取了“昂”字,当亲生子一般教养。养在身边四年后才有的楚晏,头几年真是众星捧月,如今已是及冠之年,出落得是个翩翩公子了。
楚昂比兄妹两人大不少,很担得起长兄的样子,处处照拂谦让弟妹,自己也习文练武,格外勤勉。王妃常夸他,又拎着楚晏、楚旻的耳朵教他们“也跟你们大哥学学!”
一家人用了早膳,楚盛之便要去正殿议事,“昨日去了水军衙门,说好了让他们过来商讨战船修整的,不好叫人多等——”他说着,便起身往外头去。
楚晏和楚旻忙起身相送,直送出正门外,楚盛之方停了停,“回去陪你们母妃——旻儿,见了客人过来我书房,爹爹有话与你交代。”
楚旻忙点头应下,“我省的。”
坐了会子,楚晏也不便待着了,便同王妃告了罪,“母妃,我先去了。先生布置的课业还未起头呢。”王妃笑着应了,便叫人送他。楚晏忙笑着摆手,“很不必。”
楚旻还是出门送了送他,这回便送出房门就止了,“哥,你去罢,我就不送了。”
楚晏想摸摸她的头,却见妹妹梳得齐整的发髻,只得拐道拍了拍肩膀,“小旻儿,我回来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已叫人送了去你那儿。回头你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过来我书房自己拣去。”
楚旻笑眯眯地点头,“多谢二哥。”
瞧着楚晏走至院子,身边丫鬟内侍匆匆围上去,楚旻方回转了头。在正房却不见王妃,内室隐隐有动静传来,楚旻笑着便钻了进去。
“哗——母妃打扮得好生漂亮!亏得咱们日日见面,不然女儿只怕以为天上仙女儿昨夜里脚滑,一不留神摔到咱们王府来了。”楚旻笑嘻嘻地趴在王妃的妆台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没口子地夸王妃貌美,“这就是母妃不常出门,不然叫人见了怕不是以为我又添了个姐姐。”
身旁丫鬟们都被楚旻逗得掩口偷笑,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桂枝笑得都颤了两颤,手上一歪梳子便在张氏光洁的发髻上钩了几丝碎发下来。
桂枝一壁忙梳上去一壁请罪,“奴婢手抖了,娘娘恕罪——”她笑着看楚旻,“小郡主果真开心果儿,回回您来了,娘娘饭都多吃几口。”
张绵忍俊不禁,伸手在楚旻颊上轻轻一拧,假意嗔道:“别以为说几句好话便糊弄过去了,我还没罚你昨日又偷跑出去——回头把《春秋》田齐一卷抄二十遍。”
张绵出身虽不豪奢,却也是书香门第。昔日祖父曾为太.祖钦点教诸皇子读书,如今太上皇便是他老人家的学生。可惜去得早,张家后来的子孙天资都算不得出众,到张绵父亲那里便只剩下一个荫封的五品小官。
偏家中女孩儿都文思卓越,张绵更是祖父亲自教养,幼受熏陶,极不赞成所谓女诫、女论语等后人穿凿附会之作。独崇史书,认为读书尤其读史,可以明理可以立志可以引前人为戒。反倒诗词不过寄情之作,聊作消遣罢了。
故此楚旻娘胎里穿过来,一小儿便跟着张绵学的史家典籍,却不曾受过那些“女四书”的摧残,她很感激张绵的明智让她少忍着作呕去学那些糟粕。
不过,虽如此,真叫楚旻攥着毛笔抄几十遍,她也是受不了的,嫌手疼。往日非要缠着张绵少些不可,可今日她急着要见黛玉,这会子张绵说了,她也不反驳,老老实实便答应了下来,“是,我回去了就抄。”
反倒是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