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汽修厂时已经九点多,罗超罗勇两个徒弟刚吃完晚饭,原本还要再继续给一辆车子做保养,夏树想着他俩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便接下了他们手上的活,让他们直接上楼休息。
夏树的鑫鑫汽修厂开在城郊的省道边上,租的是附近农户带院的自建房,一共两层半,一楼是院子和汽修车间,二楼是四人的卧室和起居室,三楼半层房东用来堆放杂物,除了晒衣服,他们一般不会上去。
夏树独自一人在车间忙活了近两个小时才上了楼,奔忙一天,身上有些乏力。
她悠悠闲闲地关紧卧室窗子,将落地电风扇开到低档吹了几分钟,才打开了录音设备准备录她的鬼故事。
兴趣使然,夏树从十九岁时就入驻“感同声受”电台app,开设了一个鬼故事电台,六年时间已经累积了十多万粉丝。
粉丝多为男性,随时在评论区嚷嚷着催更,但搜罗鬼故事哪有这么容易,她只好雷打不动地每周更新两次。
“……忽然!一阵穿堂风从张浩面前吹过,室内所有灯光同时熄灭,门啪的一声被关上。阴森的气息逐渐袭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上个月从顶楼纵下的那个红衣女人。
他的双腿不自觉发颤,想说话几乎发不了任何声音。在原地呆站几秒,他终于颤颤巍巍问了句,‘是,是,是谁,在恶作剧,你,你给,给我出来!’
下一秒,他的脖间一凉,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攀附着,越发沉重。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在、找、我、吗?’”
就在这时,夏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瞬间的崩溃直接写在她的脸上!
居然忘了将手机调成静音!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将麦克风关闭,双腿盘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划了接听。
“大姐,都几点了,你还给我打电话干嘛啊?”语气很无奈,又带着些许埋怨。
闺蜜周雨唯在电话那头习惯性地调侃:“怎么,打扰到你的春宵一刻啦?”
“屁啊,我在录音,正录到最紧张的部分,你这一个电话直接把半天的成果都干废了!”
“我去!”周雨唯从床上翻坐起来,后背发凉,“现在可是凌晨十二点,你不会瘆得慌啊?”
夏树嘴唇微张,正准备回话,又听周雨唯说:“嗐,我就多余问,鬼见了你都要绕道走。”
夏树做电台的这些年,讲的鬼故事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在周雨唯心里,她这位倒反天罡的闺蜜,阳气比十个撸铁大汉还重,怎么可能会害怕。
“朋友,请说正事。”夏树顺手拍了个即将落在膝盖上的蚊子,“我这还忙着呢。”说完拎着蚊子腿扔进垃圾桶。
周雨唯不情不愿地开口:“李泽和陈艺敏婚礼你去不去?”
“他俩要结婚?”
“你不知道?这几天群里聊得火热!”
周雨唯说陈艺敏前几天突然在高中班级群扔了个婚礼邀请函的链接,把几百年没人说话的群炸活了。
她没在群里冒泡,也没打算去,直到半个小时前陈艺敏私聊她,请她去参加婚礼。
“她原来不是挺针对你的吗,怎么现在这么大度了?”
周雨唯原来跟李泽有过那么一小段不成熟的感情史,那时候陈艺敏也喜欢李泽,便暗戳戳记恨上了周雨唯,班里大部分人都知道。
“她发信息给我那个语气,阴阳怪气,拿老同学来cpu我,无语死了!还说什么让我别因为跟李泽好过就不好意思去,她不会介意,拜托,到底是谁介意啊,她要不提,我根本就想不起那段老黄历好吗!”
夏树也觉得无语:“她这很明显是故意的啊,你理她干嘛,直接当做没看见不就好了。”
“我肯定要去啊!我要是当做没看见,她肯定以为我又嫉妒她了,到时候指不定跟别人怎么蛐蛐我呢!”
夏树“嗯”着点了点头,“行吧,想去就去。”
“你也要去,你陪我一起。”
夏树一口回绝:“我不去,我跟原来的同学都没有交集,干嘛去浪费那个份子钱。”
想起今天突然空了一大截的钱包,她叹了口气,“今天一下子花了四千多,肝疼!你现在让我多出一块钱我都舍不得。”
结账时候,夏树才知道那顿饭吃下来要两千多,还有下午转给夏林的两千,夏林原本说还给夏树,可夏树说让她自己留着当零花钱。
“干嘛?又买耗材了?”
“没,”夏树百味交集地抿了抿唇,“我今天,碰见易年了……”
她把一整天的经过跟周雨唯讲了一遍,电话那头听得出神,中途说了好几个不同音调的“我去”。
“我去,不愧是他,居然那么大度,没跟你撕逼,还愿意坐下来跟你吃饭。”
夏树很想顺着网线爬过去,当面对周雨唯翻个白眼。
“……至于吗?”
“啧啧啧,什么叫‘至于吗’,难怪人家说你白眼狼,当年你因为他赚了不少钱吧,结果你倒好,把他情书拿去卖,最后还狂犬病发作咬了他,你忘了?”
沉默三秒。
“你到底是哪边的?那不是我弄错了吗!”
怕电话那头继续再拿易年来讨伐自己,夏树转了话题,“行了行了,说正事,他们结婚是几号来了,我提前安排好,到时候陪你一起去‘抢风头’。”
听到抢风头,周雨唯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去,她筹划着到时候在婚礼上惊艳亮相,说得激动了,就让约夏树明天陪她去逛街买衣服。
耐不住亲亲亲闺蜜的软磨硬泡,夏树只好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夏树很快投入状态,将剩下的鬼故事录完,点了发送。
洗漱完上了床,她打开班级群,里面居然还有夜猫子在热火朝天地聊着要在老同学的婚礼上聚一聚。
夏树没兴趣爬楼,随便看了几眼,在手机上方的时间跳到了凌晨一点半时,强迫自己锁了屏幕。
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着。
省道上时而往来的货车和卡车声轰轰作响,每经过一辆,车灯都会从窗外漏些进来。
窗户框架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房间顶上不停挪着位置。
不受控地,与易年重逢后的场景逐帧在夏树眼前回播,再加上周雨唯先前说她因为易年赚了不少钱,她终于记起了下午易雯溪提到的那个名字,李若尔。
当年李若尔跟易年和夏树并不在一个学校,但不知她从哪里弄到了四中的校服,高一开学没多久,就穿着四中校服混进学校来找易年。
可是易年对她极其不耐烦,每次她来,易年都避而不见,但李若尔却锲而不舍,有次直接冲到篮球场上硬要塞给易年一个礼物盒。
午休时间篮球场上人很多,不知谁起了个头,全部人就跟着起哄,高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夏树原本在教室里刷题,听见动静也跑到楼道上往篮球场看,她记得当时易年的样子很冷淡,没有接过那个礼物盒,也没有正眼瞧李若尔一眼。
隔得太远,不知道易年说了句什么,只见半分钟后李若尔抹着眼泪离开了篮球场。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结果第二天中午,李若尔又出现在学校,并截住了正打算去食堂的夏树,说要让夏树有空的时候偷偷拍些易年的照片卖给她。
夏树觉得很离谱,说得严重点,这直接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权,所以她当时就拒绝了李若尔,并且作为同桌,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易年。
她以为易年听见这件事后会很生气,没想到易年只是稀松地挤了挤眉眼,然后“哦”了一声。
夏树奇怪地问他:“你一点也不生气?”
易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紧接着上课铃响了,两人便默认结束了这个话题。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课,下课后,他突然悠悠地对她开口:“可以卖。”
课间的教室十分嘈杂,夏树正在从课桌里翻着下一堂课的课本,听见易年的声音,她有些木讷地转过头:“?”
易年神色散漫,眼底却很坚定。
她以为易年说的是英语,便回了句:“Are you sure?”
易年点了点头。
虽然不懂同桌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是何意义,但下一秒,夏树配合地伸出右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的大拇指指根不偏不倚落在易年的山根,掌心感受到他的长睫翕动带来的酥痒。
易年微抿着唇,滚动了一下喉结。
直到手臂有些发酸,夏树才把手掌从易年脸上移开:“可以了吧?”
易年耳廓有些发红,眸子轻轻晃动,脸上还残留着极为少见的无措:“你,这是在干嘛?”
“不是你叫我遮你眼睛?”
易年一脸发懵,微微蹙着眉:“嗯?”
“你自己刚刚说的啊,‘Cover my eyes’,我不是还问你sure吗,你自己点头的。”
“……”易年无奈地瘪了下嘴,“我是说,可、以、卖!”
“哈?”夏树瞪圆了双眼,右手的手心在发烫,“抱歉抱歉,英语课后遗症,我以为,你跟我说英语来着。”
易年沉默不语,表情看不出是怪她行为莽撞还是什么意思。
夏树又琢磨了一下他的话。
“不过你说可以卖,卖什么啊?”
“照片。”
“啊?什么照片?”
“你不是说李若尔跟你买我照片吗,你可以卖给她。”
夏树怀疑自己听错了,错愕道:“你是说,我可以像那个女生说的一样,拍你的照片,然后卖给她?”
易年点了点头。
“唉,不是!我昨天在过道上看到你俩了,你当时不是挺……”夏树轻咳两声,“怎么现在又同意她买你照片了?”
易年直接避开了夏树探究的眼神,慢条斯理地从课桌里拿出水拧开瓶盖,轻轻抿喝了一口,才散漫地回答:“她不管是买我照片还是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但是即便我不同意,你也不答应,她仍然会想方设法让别人拍,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你来。”
“有点道理,她昨天才哭着走的,结果今天又来了,”夏树捏了捏下巴,“但是为什么说不如我来?”她是真心发问。
易年将刚刚旋紧的矿泉水瓶盖又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夏树就在旁边静静地等他喝完。
“你就当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的眸色有些闪烁,“我个子高,你就那么小一个,跟你坐同桌我都占到你那边了,给你赚点钱,就当是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