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澍浑身的血顿时冷了,瞪着李陵的眼神如同一只发狠的野狼:“住口!你懂什么?!黄口小儿安敢胡言乱语!”
李陵作出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在昭阳殿里瑟瑟发抖,李元澍冷冷地看了李陵一眼说道:“还不快滚?”
李陵这才擦了擦眼泪,迅速起身离去了。
等李陵走了,李元澍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背着双手不停踱步,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李陵说出的话,眉头紧锁。
祁王和萧氏都是去年走的,两个人一前一后,李陵对祁王或许没什么感情,但对萧氏一定是感情深厚,一个刚死了母妃的孩子,还沉浸在哀戚的情绪里,说出这种话,也不算太出奇。
李元澍停下脚步,嘴角撇了撇,抬眼望着昭阳殿威严的七十二根承重大柱,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对李陵太凶。
于是皇帝招来太监说道:“去赏宁王黄金五百两,再赐荣华夫人一份哀荣,加孝懿谥号……”李元澍停下来思考了一阵,似乎也不能再为死者做些什么了,于是只好长叹了口气,“就这样吧,你赶紧去办。”
太监走了之后,整个昭阳殿的内殿便只剩下皇帝一人,安静下来之后,李元澍细细回想刚才的事,生出了几分感慨。
李陵虽然年纪小,却也懂得孝悌之道,太子虽然稳重,但与宁王一比,就显得冷血了些。
李陵从小在冷宫长大,太子与他不亲近是正常的,但太子与祁王从小一处玩耍,如今祁王去世了,太子竟也不伤心。
李元澍目光数次变幻,思维不禁越走越远。祁王死了,太子不伤心,那是因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今日自己提起陵寝之事,太子也应对从容,便是因为父皇死了,他就能理所当然的继承皇位。
想到此处,李元澍的眼神更加深邃了几分。
等李陵失魂落魄从昭阳殿出来的时候,李景还没走远,见到李陵这满脸的泪水,诧异了一下。
“弟弟这是怎么了?可是父皇把你训了一顿?”
太子殿下表情揶揄,内心十分愉悦。他的这个弟弟,从小在冷宫长大,据说识文断字都是九岁了才开始,学问肯定是很成问题。现在哭成这个样子,肯定是父皇把他留下来单独问了功课,发现宁王殿下胸无点墨,这才发火把人一通大骂。
对于自己父皇骂人的难听程度,李景是深有体会的。
还没有回到长乐殿,也就意味着自己的表演还没有结束,于是李陵十分弱气的说道:“皇兄说的是,弟弟学问还需精进,希望皇兄能多多指点。”
李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李陵这副样子越发讨厌,不阴不阳地说道:“我有时间一定好好指点弟弟的学问。不过你自己也要多用功。”
“是。”李陵看了看四周,正是一处开阔的场所,于是快步上前,跟在李景身边,“太子殿下,其实父皇不是因为学问才苛责我的。”
“哦?那他还能问你什么事?”李景有些好奇,李陵在父皇面前一向不得脸,又没担任任何职务,除了功课还能有什么事让父皇责备他?
李陵把李景的这句话掰碎了咀嚼一番,发现李景还是跟前世一样傲慢,这句话里的优越感都快要冒出来了,于是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刚刚父皇对我说人不能活一万岁,可能五六十便到头了,我便提起了母妃还有二皇兄。父皇大怒,呵斥了我。皇兄一贯能让父皇满意,弟弟想向皇兄请教,如何才能不让父皇责备?”
李陵的表情十分真诚,李景看着李景的那张妖精脸又心里嫌弃了一番,他便是用这张脸骗了徐国公府嫡小姐的身子,陆茂才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诉苦都诉到东宫了。
“你好端端的,提你母妃和祁王做什么?你母妃因为不敬太后被打入冷宫,虽然放出来了,也还是这后宫的罪人。祁王敬献的汗血马让父皇受伤,被关进宗人府查问,也是戴罪之身。就算他们二人都已经死了,罪过也没洗脱,你提起这两个人岂不是在为罪人可惜?父皇又岂能不生气?”
李陵听了李景的一番话,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又做悲伤状,冲着李景说道:“可是他们二人都不是被父皇赐死,若是现在还活着,说不定以后还能翻案呢,父皇仁慈,不会真和我生气的。”
“哼,父皇教导你一贯都很严厉,你说这话未免太侥幸了吧。”
李景把李陵的话琢磨了一番,觉得他前后矛盾,但也没察觉什么,只留下一句话就倨傲地甩了甩手,走了。
李陵从怀里拿出了一方手帕,又抹了抹眼泪,准备回长乐殿。
萧南在宁王殿下的耳边小声说道:“殿下,您演技又精进了。”
李陵点了点头,仿佛萧南只是说了一句晚膳用什么,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侍卫这才缓缓消失。
………………
“太子当真这样说?”
李元澍坐在内殿,听着内卫的汇报。所谓内卫,就是皇帝专门培养出来刺探各种消息的侍卫,这些人的存在李陵是当了皇帝之后才知晓。
“是,这是太子殿下的原话。”
内卫将李景和李陵的话原封不动的给皇帝演了一遍,李元澍犹疑的皱眉,脸色终于还是阴沉了下来。
——父皇仁慈,不会真和我生气的。
——父皇教导你一贯都很严厉,你说这话未免太侥幸了吧。
这两句话在李元澍的心里不断回荡,显然在李景和李陵的心中,自己这个父皇的形象是截然不同的。
太子竟觉得自己严厉?李元澍眼神凌厉了几分。
李元澍用内卫刺探百官动向,自然完全能掌握下面人私底下对自己的评价,苛刻这两个字是最多的。严厉这两个字,可以等同于苛刻。
李元澍并不想从太子的口中听到这种评价,一个儿子说父亲苛刻,寻常父亲只会认为这是一句抱怨。但李元澍深知李景为人,太子并不是会抱怨父亲管束严厉之人,因此这句话只能是对君父的不满。
至于不满什么,李元澍只能冷笑一声。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哈哈……”
李元澍缓缓念出了去年李景所作的一首题画诗,颇感讽刺。那时候太子每每向自己虚心请教诗道,自己也乐意和儿子探讨这些,所以看到太子的这首题画诗,李元澍是感动的。
如今想来,当初太子题的诗也十分耐人寻味。一步一回顾的老虎,可以说是看顾幼虎,也可以说是提防幼虎。想必那时太子便对他这个父皇的管束如芒在背了,不然也不会作出这样一首诗。
“唉,还是宁王让人省心,虽然爱哭,却也单纯。”
内卫听着皇帝的话,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皇帝在内殿来来回回踱步,最后终于把手中修佛用的串珠往桌案上一扔说道:“你去叫工部的人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是。”
………………
李景回到东宫,越想越不对劲,刚才李陵问自己的问题,分明就是想套话。
但是李景并不明白李陵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正费解之时,太子妃忽然走了过来,为李景沏了一杯茶。
李景今日跟李陵聊了几句,本就气不顺,看到太子妃,更是心情不佳。
李景这么多年身为太子,依旧战战兢兢,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还没有子嗣。
李景膝下唯一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太子妃所出。但女儿不是继承人,不顶用,唯有生出男孙,大虞的江山才算后继有人。
但太子妃是杨家人,早就被太后还有皇后惯坏了,背靠娘家树大根深,东宫那么多的侍妾,竟一个怀孕的都没有。
李景就是再蠢也该猜出是他这个太子妃动的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