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峦可并不认为,这是一首能够舒缓情绪的曲子,月光对罪者的审判,那么安德烈斯医生究竟又做过什么事,要经受这样的审判呢?
“安德烈斯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祁沉笙不再看那台留声机,执着手杖问张丰梁:“病人,或是相熟的人,你们查了吗?”
张丰梁听后立刻点头,回答道:“基本情况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刚刚诊所的两个护士也来了,具体还在询问她们。”
汪峦还记挂着手术刀的事,于是便接着问道:“最近安德烈斯给什么人做过手术吗?”
“这倒是没有,”可不想这一问,却让张丰梁摇起了头:“不止是最近,这位安德烈斯医生,从来不给人做手术的。”
“从来不做手术?”汪峦疑惑地皱皱眉,就从目前发现的种种迹象来看,安德烈斯实在不像是从不做手术的样子。
祁沉笙也留意到了柜子里的书本,在他印象中,这位安德烈斯医生以治疗肺类疾病而出名,所以当时他才会让何城东来请他,但确实并未听闻过他还做手术。
“是啊,”张丰梁继续补充道:“这整座诊所里,并没有做手术的地方,两个护士也说,安德烈斯医生平时最多会给人处理一下外伤,但是不接手术的。”
“去楼下吧。”祁沉笙侧眸看了一眼汪峦,知道他必定还是有几分不信,沉声说道。
张丰梁自然没什么不肯的,把侄儿张茆往自己身后一拽,就招呼着两人下到了一楼。
诊所的一楼,被从中隔为了两部分,入门处设作了会客室的样子,应是便于让病人舒适等候,再往里,才是安德烈斯平日里的诊疗室。
眼下这并不太宽敞的地方,聚着三四个巡警,另有两名护士。
那两名护士,一个姓许,看起来是有三十多岁了,在诊所中也做了许多年事,乍一听闻安德烈斯的死讯,还红了眼睛。
另一个年纪小些,看起来也就不到二十吧,刚来没多久,如今脸上尽是惶恐。
祁沉笙与汪峦一下来,那几个巡警就很有眼色的自发退开了,张茆现在也想跟着退走,然而却是不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张丰梁的身后。
会客厅中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汪峦的心思还是放在存档的病例上。
确实,要想知道一个诊所的大夫,最近有接触过哪些人,病例本子必是很好的线索。
汪峦翻开病例时,祁沉笙就靠在他身后的窗边,目光微斜着,耳边听着张丰梁对那两个护士说道:“你们再来说说,安德烈斯医生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好……”那个年纪大些的许护士,到底性子稳些,用手帕擦擦眼睛说道:“安德烈斯医生平日里不怎么交际的,除了病人外,也就是与施纳德、克里先生关系好些。”
“还有克劳斯兄妹,他们原是来找安德烈斯医生看烧伤的,后来也就成了朋友,常有往来。”
汪峦按着许护士说的,用细长的手指不断地翻看着病例,果然找到了四个月前克劳斯兄妹两人,来治疗烧伤的记录。
“安德烈斯医生治疗烧伤很好吗?”汪峦目光在那钢笔写成的字迹上,凝顿了片刻后问道。
“是的,”许护士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安德烈斯医生有自己的法子,不知配出来什么药膏,在伤处涂抹几次后,就好得特别快……而且还瞧不出疤来呢。”
“哦,对了,”许护士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说道:“还有一位赵小姐,当初就是来找安德烈斯医生看烧伤的,后来伤好了,还是很喜欢来这边,我看她与安德烈斯医生,有几分处朋友的意思。”
“可惜后来,两人也没成好事……”
“赵小姐?”兴许是安德烈斯的死状,总让汪峦想起画皮的故事,所以听到有年轻女性的名字时,不禁格外关注了些:“哪个赵小姐?”
“听说就是城东粮爷赵家的小姐呢。”许护士说着,就从柜子里将另一本病例册子拿出来,要翻给他看。
靠在窗边的祁沉笙,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
汪峦听着“粮爷赵”,心下猜想这应当是人们送的俗号,但他到底并不熟悉云川的人情,于是便看向祁沉笙,恰与他目光相对。
“沉笙,你知道赵家吗?”
“哎,赵家小姐,不是……”一旁的张丰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要说出来,却冷不防地被祁沉笙淡淡一瞥,立刻心领神会地闭上了嘴。
“怎么?”汪峦有些奇怪张丰梁的话,想要问时,祁沉笙却已接过许护士手中的病例册子,对他说:“看这个吧。”
汪峦垂下眼眸,当真没有再问什么,转而继续看起赵小姐的病例。
只是这份病历看着也只是寻常,但姓名处却并没有写赵小姐的名字,只是用了一个“赵”字代替。不过这倒是并没有什么,如今虽然风气开放了些,但守旧些的女子,还是并不愿意在外留名的。
赵小姐烧伤了手腕、小臂,兴许是真的怕留疤痕,并没有避讳见洋人。来这里诊治过许多次,病例上最后也写到“恢复良好”。
汪峦从头瞧过几遍,确不见什么端倪,只好又将怀疑暂放。但他心中却还记挂着另一桩事,不禁又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许护士。
“安德烈斯医生,真的不给人做手术吗?”
许护士的神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点点头,刚要说“是”,抬眼间却对上了汪峦的双眼。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乌黑得如同雀瞳,可又无声无息地逸散出碎金的光片,轻而轻地落到了她的心里。
汪峦就这样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安德烈斯医生,真的不给人做手术吗?”
许护士的心中,如骤然着起了野火般,狂热地痴迷上了汪峦的眼眸,什么都不重要了,仿若只要能让这双眼睛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片刻,便甘愿将一切奉上。
可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强硬地闯入了两人之间,死死握住了汪峦的手腕,刹那间碎金光片尽然消失了,许护士也突然清醒过来。
“是的,安德烈斯医生从来不给人做手术。”
汪峦感觉到手腕上的痛意,还有祁沉笙不断逼近的气息,微微地低下了头。
“该走了。”祁沉笙的声音,又像是被冰封住了般,而汪峦知道这冰层之下,燃烧着怎样的孽火。
张丰梁显然并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听到祁沉笙的话后,还很诧异地问:“二少爷,这边您已经查完了?”
祁沉笙依旧死死地攥着汪峦的手腕,就这么将人拉入怀中,而后说道:“派人把这里封起来,所有的病例都带走,送到我那里。”
张丰梁听后点头应着:“好,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干。”
祁沉笙却已没什么心思听他的话了,不由分说地将汪峦抱起,再次用黑色大衣盖住他的身体,大步径直走出了诊所,一直将抱回进车里。
随着车门的一声重响,汪峦知道祁沉笙也上来了,车里与车外隔绝着,连前排的司机都出去了,只有他们两人。
“对不起。”汪峦先开了口,他靠在车窗边,轻轻地说道。
“我不想听这个。”祁沉笙几乎毫不留情,他将汪峦扣到身前,想要解开了他前领的扣子,却被汪峦按住了手。
“别看它。”汪峦的声音很低,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为什么不看?”压抑的怒火一下子冲涌出来,灰色的残目明明是那样的无神,但汪峦却觉得它已经穿透了那层衣领,注视着锁骨之下的雀鸟纹身。
“我再说一遍,执妖会靠仇恨与消耗临亡者的生命而生。”
在为执妖复仇前,每一次动用执妖的力量,于临亡者而言都是在逼近死亡。
“九哥当真想用这种法子,从我身边逃走?”
“不是!”汪峦撑起了身子,可随即因着心绪的波动,又忍不住咳喘起来:“咳咳,我只想……帮到你。”
“至少是在汪明生这件事上。”
“这算什么?”又是片刻的沉默过后,祁沉笙的目光依旧冰冷,他贴近到汪峦的耳畔,戏谑而沉郁地说道:“九哥,这算什么?对我的补偿吗?”
汪峦沉默了,祁沉笙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吻上了他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声音,也重新笼上了不知真假的温柔。
“这些我会去查的。”
“九哥,你现在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