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夙还不知道三白就是金乌化身的事,话还说着,就只见到巨大的赤金双翼展开,带来热浪滚滚。
上?一次的金乌现身,还是在遥远的小城里?,为了带走?林钟远。
但又和上?次不太一样。
三白转过身,随着周身灵光流转,发丝无风自动,面容身形也跟着一点?点?变幻,回到了最原本的样子。
他并未完全变回金乌兽型,而是只展开那双翅膀,似乎是在顾及着什么。
封夙惊讶地看?着他,似乎说了什么,三白没有听清。
他只是回过头,深深地又看?了一眼灵虚仙府。
此?时?的灵虚仙府,已经?完全看?不出最初的样子了,没有冰雪,也不孤冷,处处开满了粉白的桃花,郁郁葱葱的林木遮蔽一片片阴影,草丛中传来溪水流动的响声。
原本没有任何装饰的仙府,也挂上?了几个明显来自林钟远之手?的风铃,看?着摇摇欲坠,像是随时?要掉,风吹过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落在屋檐上?,嘴里?还叼着一只在弹跳的小鱼。
在那院子后面,种着一些很好养活的蔬菜,葱和蒜都有,还有韭菜,窗台上?摆着刚发好的豆芽,再后面是一些菊花,林钟远说这个适合泡水喝。
再向后,则是新建的小厨房,灶台上?温着一碗银耳莲子羹,三白用简单的法术维持着火不灭也不至于太旺盛,不会烧干,是要等着林钟远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池塘里?游着养了没几天的鸭子,旁边挂着那只只会说吉祥的鹦鹉。
三白只短短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太多,却发觉那里?面的每一处细节,自己都清楚记得。
这是他住过的所有房子里?,最像家的地方。
如果在这里?就恢复原形,展翅飞去的话,一切都会被烈火吞噬殆尽吧,等林钟远回来后,就没地方睡觉了。
片息间,已经?有树梢的嫩叶被热气灼伤,变得焦黑冒烟。
只是那一片树叶的尖端,金乌本不该察觉,也不必在意?,此?时?却忽然垂下眼帘,将那可灼烧万物的赤羽微微收拢了一些。
像是这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他都不愿有丝毫破坏。
最终,那双赤羽上?的烈焰也跟着弱去了不少?,羽翼在阳光下再次收拢,将他全身包裹在内,化作?一团金光,眨眼间刺向天际。
……
金乌也曾经?历过仙魔之间的战争。
与其说是经?历,倒不如说是有点?印象,曾经?远远地看?到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在凡人和修者之间,也能出现开战这样的事。
比他更惊讶的,是那些各大仙门?的修者们。
在他们眼中,凡人是弱小、无知、落后的存在,不懂道法,寿命短暂,沉溺于俗世?红尘,一生不过庸庸碌碌。
可就是这样的人们,本该对他们顶礼膜拜、祈求他们的怜悯与保护的弱小凡人们,此?时?聚集在了一起,成为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金乌化身为一道金线划过天空时?,无数燃烧的火球正被凡人高高抛起,如同无数流星那样,刺向修道者们的府宅。
修者的战力本应远远高于凡人,可偏偏在数量上?输了不止一筹。
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需要长久的岁月积累,要想达到林钟远那样的程度,可以轻易护住一个城,也能轻易毁掉一座城,往往需要千百年的时?间。
可千百年中,又会有不计其数的修者中途陨落,或是就此?走?到瓶颈。
金乌低头看?去,瞧见有几个修者御剑悬于半空,以一夫当关的架势极力抵挡着。
修者约莫有多少??几十?几百?
最多数的修者,不过是炼气、筑基期的年轻弟子,根本不具备一战之力。
可那些凡人,却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
看?到这里?,金乌终于明白了为何这样的两方能够开战。
那些凡人的军队里?……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用灵识扫过,会发觉他们大多属于阳寿未尽,命中并无什么大奸大恶的人。
这样的寻常凡人们,对真正飞升、临近飞升的仙人们来说,是动不得的。
因果太多,未来难测。
天界的仙家可以指点?帮助自家宗门?的后生,却不能插手?凡间事,临近飞升的仙家们则是一个个都站在钢丝线上?,一步错,就是从半步飞升到直接陨落的区别。
更何况,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也不全是凡人们的问题,灾祸根源,本就在修界。
金乌飞在云层之上?,乍一看?,也确实难以察觉,天色还未黯淡,想要隐匿身形不难。
他缓缓悬停在某处,神识如同无形的弥天大雾,轻轻缓缓地落下,扫过近地的一切生灵,包括死尸。
以此?来寻找一个人。
一个很可能已经?搀和了进来,或者……被迫卷入这里?的人。
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一个个模糊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所有的片段,都是关于林钟远的死。
死在他的面前。
化作?灰烬,成为晶石,或是鲜血淋漓,或者魂飞魄散,甚至尸骨无存,万箭穿心。
就像是最深最可怖的噩梦,让他喘不过气,却难以停止。
他从未知道,自己会像一个凡人,连‘停止去想一件事’都这么难做到。
只要林钟远不在面前,就无法停止。
在不久前,他也曾这样做过一个噩梦。
梦里?,他像是曾经?做过的那样飞在高空,用神识铺满大地,寻找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然后他找到了,他停留在一个寻常的摊位前,问那个卖鹅的老板,方才是不是有一个清俊的仙长来过。
金乌隐约在梦里?觉得,这不对,他应该在这里?就找到林钟远了才是。
可梦中的摊子老板却摇摇头,说,他怎么会来这里?买东西呢,你在找的那个人啊,他已经?死了。
就在你来这里?的前一天,突然就死啦,可惜哟。
金乌醒来时?,闻到了麻酱的香气,林钟远捧着个麻酱烧饼,里?面夹了一片肉,一个煎鸡蛋,吃得正香。记忆逐渐回笼,他才想起,那只是个梦,自己是找到了他的,他活得好好的,还会砍价呢,还会试图找普通大白鹅代替自己养着玩呢。
所以,这次应该也能找到的,如果找不到,那就只是噩梦。
总之,不会是真正的前世?。
这样想着,金乌终于找到了林钟远的位置,毫不犹豫地俯冲过去。
悬崖之上?,那是一片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区域。
没有来自凡间的战火,却有着一场悄无声息的内斗。
手?执长剑的青年站在中央,白衣染血,发丝披散着,看?起来有些狼狈,背脊却依旧挺拔,不肯低头。
动荡的灵气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在他的周身,让他呼吸不畅。
而站在他周围的六七个修士,也并不好过。
他们的修为都不低,但论境界,却远远不及,纷纷带了或轻或重的伤,战败本应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不是他们的这位对手?刚好身有旧疾的话。
他手?中长剑如虹,指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心魔动,灵脉损,疼痛如同有纤细的荆棘钻入全身经?脉,连身上?的伤口都跟着麻木。
然后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他的背脊一僵,方才还杀气腾腾的面容上?,竟然有了一瞬的心虚。
缓缓转过身来,露出的是那张无数次出现在金乌脑海中的面容,是林钟远,又不是林钟远。
准确来说,是他当着三白的面,曾经?亲手?捏出的那张‘搞事专用脸’。
可这身体,却还是原本的那个身体,不是什么替身,也不是假的。
应当是用什么秘法易了容而已。
“我……”
林钟远一时?没说什么,也因为眼前露出了原本模样的金乌呼吸一滞。
金乌没等他回答,视线先是越过了他,一一扫过将他团团围住的这几人。
他出现的太突然,别人也许不认得他,可是这几人认得,是以第一时?间都非常忌惮,不敢贸然上?前,也不甘心就此?逃脱。
因为当初,就是这几人联手?设计,以骗局引金乌出现,试图害他陨落。
温热的手?握住了林钟远的腕脉,金乌微微皱眉,“是他们伤的你?”
林钟远撇了撇嘴,有点?不服,支支吾吾还没说什么,金乌再一次抢了话头,问道,“你在替我报仇。”
这一次,不是疑问句了。
林钟远这才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
眼前的金乌……好像和平时?的三白,不太一样。
但仔细感觉,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脾气吗?可看?着也挺镇定的,语速?神态?
他忍不住想辩解什么,直觉让他眼皮狂跳,胡乱说道,“我本就生了心魔,偶尔这样也正常,我……”
下意?识地,林钟远隐瞒了实情?。
这几日,他在灵虚峰上?好吃好喝住着,养着,三白将他照顾得非常不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触动过心魔了。
生活安稳得像是假的,他也恍惚间差点?把什么任务、什么系统、什么位面的危机都忘了,像是自己真的只是这小世?界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修士。
可他是无情?道中的佼佼者。
他是主神空间里?的宿主,是这个位面的一个过客。
他是林钟远,需要这里?的积分,需要这天下的人活下去,而不是同归于尽。
他是唯一知晓一切真相的修士。
林钟远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就这样又一次地被金乌抓到现行?。
这个位面像是和他过不去似的,但凡他有那么一点?不想被金乌知道的、看?到的事出现,金乌就准能及时?出现。
他低头想着,我只是有了一点?私心。
修炼无情?道的人不能有太多私心,于是心魔久违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牵动着他浑身疼痛。
系统愿意?为他屏蔽这些痛觉,可如果单单屏蔽了痛觉,剩下的酸楚感、仿佛骨头深处被虫蚁噬咬的麻痒感,更容易让人发疯。
也许是被心魔影响着,林钟远的脑海里?混乱一片,一时?间连自己最擅长的扯谎忽悠都做不好了,想不到任何合适的借口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为金乌报仇,为天下报仇。
金乌站在他身侧,手?臂轻揽,暗中扶住了他隐隐有些摇晃的身躯,声线里?竟然多了笑意?,
“你在为我报仇……林钟远。”
这声音他似乎从未听过,又好像很熟悉,林钟远听着头皮发麻,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了。
总觉得,金乌似乎气坏了。
炙热的火焰平地而起,瞬间化作?七条金龙,将这悬崖边的方寸之地严密笼罩,直冲那几个已经?负伤的修士而去。
金乌的双眸瞳孔微微凝起,不加收敛的力量让脚下的土地都跟着变得柔软融化,“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