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这么一根金乌的羽毛,林钟远这顿鹅肉就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金乌的羽毛啊,四舍五入就是金乌的线索,再四舍五入就是金乌本乌的尸体。
可坐在对面的三白,愣是一副只把这当个之前玩意的态度,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见怪不怪似的。
也是,林钟远在心里想着,都是鸟类,可能对于其它鸟的羽毛也新奇不起来吧……
他吃了没几口,忍不住还是问了,“你这羽毛到底是哪儿来的?”
这话问的,是羽毛的来历,是线索所在。
是捡来的,抢来的,还是怎么的?
林钟远忍不住想道,这三白能受内伤,还一副在躲着?什么求庇护的样子,难不成就是因为抢了别人手里的金乌羽毛?或者?说,是他手里有这烫手山芋的事被知道了?
只是这样的问题,再落到三白的耳里,就成了另一幅模样。
闻言,三白捏着酒杯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而后奇怪地抬头道,“这个重要吗?”
林钟远压根就没收起来这羽毛,就供着?似的摆在桌上,远远地一放,下面垫着冰丝蚕绒,才没烫坏了桌子。
他看看那根羽毛,神情也很是纠结,“这个嘛……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
他就是担心万一呢,万一就被这么个羽毛连累了,扯进了万分复杂尔虞我诈的主线剧情,就有点麻烦了,这个修仙世?界的主线明显侧重了智斗和?谋略,对任务来说实在没什么用。
三白:“……后背上的。”
林钟远:“啊?”
三白以为他没听清,不耐烦地放下酒杯,更吐字清晰地回答道,“我说,羽毛是从后背上拔的!”
林钟远:“……啊?后背……你拔的?”
三白:“不然?”
林钟远不说话了。
这是个狠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各有所思,过了会,三白再去倒酒时,酒壶空了。
林钟远瞧见了就是一笑,抬手拿过酒壶道,“我去找小二?再来两壶。”
他刚一起身,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三白抬手拦住了。
“别喝了。”
“又不是在修辟谷,为什么不能喝?”
林钟远推开他横在腰前的手臂,纳闷地低头看他,一双眼里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醉色。
屋内蜡烛的烛火被风吹动,拽着两人的影子在周遭墙壁纸窗上一阵摇曳,明明暗暗间,照着人眼里的神情都模糊不清,容易产生错觉了。
熟悉,安宁,像是天地间真的不再有什么重要的大事,金乌的事比不上这一只烧鹅重要,人仙之争也比不上这口酒来得着?急。
就像是在这位仙君的眼里,生生死死,真的和?吃吃喝喝没什么轻重之分,也真的不在意旁人是要赞他大道无情,还是要骂他游戏人间。
到底,三白都没能就不喝酒的理由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瞧着他这幅模样,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这样一个修为高深的大能,酒量再差,也不该轻易就醉的。
林钟远定定望着?他说,“再皱眉,你眉心的川字就要长在上面了。”
说罢,他连酒壶也不管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抬手就去戳三白的眉心。
三白没有躲,在那苍白的指尖只差一寸就能碰到时,倏然抬手一抓,捏住了林钟远的手腕。
他一双仿若流火的金眸亮得吓人,再没半点那憨厚可掬的白鹅模样,指腹蹭过了那发冷的腕脉,眉心皱得更深了。
不过片刻,他就松开林钟远的手腕,“你内息紊乱,该去调息了。”
林钟远乐了,想起自己还有心魔时不时地作祟这回事,可惜他只疼了那么一两次,后来就想起有系统,让把痛觉整个屏蔽了,哪里还会再管心魔如何。
“我还以为你会说,都什么时候了,天下苍生还在受苦受难,我却在这里喝酒吃肉,成何体统!”
说完,林钟远就哈哈大笑了两声,接着巧舌如簧地辩驳起来,“你看,天下都要乱套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整个修真界都要翻盘重来,谁都保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那我何必还要为了明年、十年、百年后的事百般小心呢?”
三白颇有些哑口无言,越发猜不透这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他依然不太认同,但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了,只自行手下刚才‘低价折扣买到’的那些丹药灵草,打算早些休息了。
林钟远哼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提了那空酒壶下去了,不多时,拎着三个满满的酒壶上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叠拍黄瓜。
屋子其实很大,但林钟远订房间的时候,只自己一个人住,床就只有一张,三白是万万不愿意和他凑到一处去的,就默认了要在厅房休息,直接端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打坐。
椅子有沙发大小,对修行之人来说也能过夜用,三白闭目端坐着?就像一块木头不动,不远处几步远的距离,就是还坐在桌边吃喝的林钟远。
不愧是曾经拿来休假的世?界,这个修道之人的身体对林钟远来说,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但喝了再多都不会宿醉,而且还胃口好到惊人。
要让他一个人一次吃一整只鹅不容易,但是熬夜通宵着一边和系统聊天玩乐,一边吃吃喝喝一整晚还是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早,三白调息了一整晚后感觉身体又恢复了一截,再睁开眼时,屋内的酒气竟是仍未散去。
抬眼一看,林钟远还在那桌前,愣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手指挂着?空荡荡的酒壶,一动不动,不像是醉了,活像是死了。
于是刚刚睁眼,三白就又皱起眉头了,他起身走了过去,鬼使神差地,竟然先去探了探这人的鼻息。
当然是活着?的,也有呼吸的。
刚确认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疯,这么个化神期的大能,怎么可能喝了一晚上就死过去?
可也不该真就醉成这样。
三白无声又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人搀扶了起来,带去了里屋榻上,摸了脉息后发现情况确实不太好,又任劳任怨地一手掌心贴着人后背,缓缓输送了少许纯净灵力进去,顺着经脉轻轻梳理。
送灵力而已,也不敢做得太多,他很快发觉林钟远是至阴的冰灵根,和?自己这样的体质天生相克,纯净天然的灵气还好,多了反而有害,也就很快停手。
也许是被安抚了灵脉,身上舒服了,林钟远中途悠悠转醒,发觉几乎被半抱着,愣了一下。
少有的没在笑着?,也没装作任何模样。
他发觉三白在做什么时,就抬手拍了拍,理所当然地随口劝道,“别浪费灵力。”
三白就停了手,反问他,“什么?”
可林钟远跟没听见似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把窗户一推,迎着阳光又好似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大好时光,不出去走走玩玩怎么行?三白,来,变回你白白嫩嫩的原型,咱们出去逛街了!”
三白留在原地没有动,并不想出去玩,也不想变鹅。
林钟远见他这样,抬手就在他身上拍拍,“变回去呗,变吧,变回大白鹅多方便?最近这山脚的镇子好吃的可多了,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我带你好好吃些出云山的特产,然后去爬山看看花,然后去玩竹筏,可以顺着溪水一路下山……”
三白觉得,他就没遇到过像林钟远这样又咸鱼又烦人的修者。
可说他咸鱼,又顺手就救了整个太芜山,说他救世?济民了,却又接连着?半个月都在吃喝玩乐,问他到底在干嘛,就说是回顾道侣前世?和?他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
从出云山的山脚小镇开始,一路喝酒,吃特产,坐船,坐马车,爬山,仿佛不是什么被人求救出山的高?人,而是终于出来放风的苦学生。
头三天还只是玩乐,第四天,放风筝,因为用仙术放风筝被禁止参加风筝大赛。
第五天,途径某个热闹的城镇,围观比武招亲,堂而皇之骂会打架不会做人的壮汉连自家养的鹅都打不过,然后威逼利诱让他用鹅型去打架……最终因为打赢了下不来台,被三白当众一本正经说‘你当真想让我走就直说,不必设法让我娶别人,天定情缘是你说的,你想反悔我不会纠缠’,导致林钟远当初社死尴尬到三天不肯出门见人。
第六天,不小心误入了某个妖族的地盘,碰上有美人在抛绣球招亲,林钟远又去围观,结果被相中了,绣球直接冲着飞来,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弹飞,撞断了一棵桃花树。
第七天,因为和妖族的人打了一架,元气大伤,林钟远一路都哼哼着不肯下地走路也不肯御剑,让三白赶着?马车自己坐里面,还嫌马车顶棚挡住了太阳要拆掉,被三白反驳‘你不是说我前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坐的就是这种隐蔽性极强的马车了吗’而计划泡汤。
第八天……
等正好半个月过去,三白养伤的进度一般般,倒是生活技巧学了挺多,怎么做风筝,怎么和?人吵架,怎么提前躲开林钟远的坏水,以及怎么挑选真正的好酒,全都掌握了。
正好是个晴朗的中午,林钟远躺在一个摇椅上晒着?太阳,手里的橘子吃了一半吃不下,无比顺手地塞进了旁边三白的手里。
“帮我解决一下嘛。”
三白接了橘子,仿佛完成任务似的囫囵个咽了,将一个拜帖放在他手心里,
“又有人来找你了。”
林钟远看也没看那拜帖,叹了口气,把拜帖丢在一边,压在落了花瓣的石桌上,继续晃悠摇椅晒太阳,“准备去下个地方玩吧。”
三白在他旁边坐下,经过几天的相处,早已熟练习惯了他这样子,一边收拾着那堆成小山的橘子皮,一边问他,“你要躲那些人到什么时候?”
那些人,就是不断地想方设法要见这位灵虚仙君,非要来往的其它修者们,还有一位不知何时被人间的皇帝请回了朝堂的曾被贬的将军。
顺着太芜山的线索,顺着他身带大白鹅的特征,总有这样的人想要找到林钟远,确认他的立场、倾向,或是要拉拢,或是有求于他,或是非要送礼之类。
林钟远游玩了几个城镇,那些人就阴魂不散地跟了几个城镇。
在他看来,这不是在躲着?什么人,而是在躲避主线剧情。
真的和?那些人搭上了,肯定要卷入剧情的。
林钟远摇了摇头,“能活多久,就躲多久咯,大不了玩腻了回我的灵虚峰,还怕他们强行围攻不成?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解决了太芜山的问题。”
甚至,他也是之后才得知,太芜山的这个裂缝,是原著里本不该有的东西,在他亲自去看之前,已经有无数宗门大能,甚至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人去过,却都束手无策。
因为太难解决了,不厉害的会折在里面,厉害的想着自保不进去,以至于人们在推测金乌的所在时,只怀疑过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那条太芜山的裂缝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他就成了唯一知晓裂缝之内情况的人,无数人怀疑他找到了金乌的线索。
林钟远一想到这些非要见他的人,就想起裂缝里幻境中看到过的那个自称金乌的人。
他可是说过,不想管的。
三白丢走了橘子皮,将那拜帖也一起扔了,对于他这要一躲到底的说法没有意见。
林钟远看着?他,却笑着?道,“算算时间,你这伤快好全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
“我猜,你是打算和?我分道扬镳后,就去做你的正事、大事,行大义、做壮举去了吧。”
林钟远拿起一边的酒杯,里面被他突发奇想地泡了点橘子进去,变成了酸甜的口味,竟然还不算赖,“可你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悠闲,想玩的时候出去玩,不想了就躺着?喝一天酒,也是不错的生活么?”
三白坐在他旁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顺便吃了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橘子。
橘子皮很薄,剥开后不小心就会飞溅出橘子汁,他向后躲了一下,衣服的前襟就带了小水滴。
林钟远笑点似乎非常低,就是这样的一幕,都能望着?他笑出来,“你一开始可是连酒都不肯喝,只有我递到你嘴边了,才勉为其难给面子尝一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现在不也乐在其中了嘛。”
被他这么一说,三白的脸色就一僵,又开始皱眉了。
林钟远看他一眼,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没有人能逃过做咸鱼的快乐诱惑。
鹅也不行。
敲门声很快响起了。
说是送了拜帖,但果然只是走了形式,并不打算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林钟远听着门外的声音,就觉得有些耳熟,刚才也没仔细看那个拜帖,怕不是最初从剑上摔下来那次认识的人。
三白站起身来,“我去赶走他们。”
“不必,这个不好打发。”
林钟远把他拉回来,带着他一起进屋,关上门就开始脱。
“干什么?”
“装病谢客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什么病,心魔?”
“嗯……就说是因为你好不容易化形了,却和前世?一点都不像,所以我难以接受触动心魔,从此生无可恋,一丁点情绪起伏都能叫我灵气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