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胃的过程大概比吃药还要痛苦。
老薛算是有经验的,把何思怀强行掳走之前翻出了被他吞干净的药瓶,也不管这人胡言乱语,直接二话不说塞进了自己的车里。
如果不是何思怀实在吐不出东西了,大概老薛的车也是一塌糊涂。再后来他就不想回忆了——医生的质问、他的沉默、开口器、插管、洗胃液。
何思怀以为自己之前差不多该把吃下去的药吐干净了,直到长长的管子将他穿透,他才体会到真的生不如死。
最后他在医院里吐出了胆汁和血,医生给他打了止吐针,整个世界才消停下来。
“我再也不乱吃药了。”这是他醒来之后看到老薛说的第一句话,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下次想换一种轻松点的死法。
再后来何锋和陈敏敏也来了,何思怀正躺在病床上挂水,听到他们俩的声音只觉得很烦,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就侧过身去。
老薛絮絮叨叨在耳边说了什么何思怀也没听清,只觉得整个人就是虚脱、虚脱,脑子一片空白,胃还疼得要命。
没死成,人还差点废了。何思怀叹了一口气,眼泪就开始流个不停。
洗完胃大概要住院一个星期,何思怀融化在这一斌纯白中,听着耳边潮起潮落的嘈杂声,后悔没选更好的方法去死。
陈敏敏又开始哭了,何思怀只觉得头被吵得炸裂,半撑着身子朝她吼了一声,然后把病房里的人都轰走了。
他嗓子哑得快听不出声,一开口甚至怀疑说话的到底是不是自己,除了嗓子之外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了形,不知道花了多久才勉勉强强睡着,噩梦、回忆和幻觉轮番轰炸,再次醒了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江北。
是幻觉吧。何思怀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就算这样他脑子还是很清楚,江北怎么会来呢,这里是吴州啊。
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有些惊慌地再次睁开眼,确认了三遍才敢断言——真的是江北。
接着眼泪就又开始抢在开口前崩溃了,大概是看到江北之后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何思怀哭得有些大声,也不顾手上还有留置针,直接搂住江北的脖子放肆地哭喊着,江北只是一遍遍轻拍着他,就像先前何思怀安抚失控的江北那样,捏他的耳垂、吻他的鬓角。
何锋和陈敏敏就在门口,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一个自杀未果的人,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你好好的,我求求你了。”江北在他耳边呢喃,声音里还带着一些后怕——他醒来之前江北又失控过两次,但是不想在何思怀父母面前丢人,只能躲没有人的地方偷偷消化。
“我把金岩逼疯了,北哥。”何思怀一开口就是新一轮的崩溃,说两句话就要哭个半天,江北只能耐心等他哭完,然后尝试着开解他。
现在何思怀想不开,江北知道他想不开,他很清楚,劝一个陷入抑郁情绪里的人“想开点、开心点、别想那么多”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们生病了,应该劝他们好好吃药,而不是劝他们自己扛。
这大概是何思怀自杀未果之后第一次彻底发泄情绪,中途何锋和陈敏敏数次想往里面冲,但又被老薛拦下了——他们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在外面交的男朋友,显然这个男朋友给老薛的一通电话救了何思怀的命。
就目前来说,这对夫妻还对儿子自杀的原因蒙在鼓里,唯一能让他敞开心扉的就是这个“破坏了自己家庭幸福”的少年人。
所以他们对江北的感觉很复杂,虽然人家似乎并没有把他们这对夫妻放在眼里。
住院第三天,吴桥一居然带着他的爱人来了吴州,这是两边第一次线下会面,吴桥一比工作室拍的照片还要好看。
吴桥一进了病房找何思怀单独聊天,他的爱人便在病房外跟何思怀的父母聊。
和网上不太一样,现实中的吴桥一看起来要冷冽不少,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不知道何思怀是被吓到还是被戳中了伤心事,还没聊两句江北又听见病房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何锋和陈敏敏有些担心地往里看了一眼,他的爱人——自称佟语声的年轻人则把他们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佟语声不像吴桥一长得精雕细刻,又和温言书那样的清秀不太相同,看起来是个很阳光的邻家大哥哥的模样,长得就很靠谱又很让人安心,完全看不出来身体不好的样子——然而事实上他俩也是坐动车过来的,原因就在于不敢让做过肺移植的佟语声坐飞机。
江北觉得不太好听这一家的私密谈话,就自己跑到楼下,想去小卖部买包烟抽抽,刚下楼,就遇到了正准备往楼上跑的老薛。
这是除了头一天之外,两个人第一次打照面,江北对他印象还行,便点头朝他打了个招呼。
“这位同学?”老薛一开口就是老师的样子,叫得江北一阵头皮发麻。
江北站定,老薛招招手,把他叫到走廊尽头。
“何思怀的事情真的感谢你。”还没站定,老薛就郑重道。
“哦哦。”江北没这么被人认认真真道过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我才要谢谢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何思怀的……”老薛看着江北渐渐垂下去的眸子,话没说完便叹了口气。
江北不知道何思怀想不想让老薛知道他们的关系,只能抿着嘴不说话。
“何思怀真的是个很有个性有想法的学生。”老薛想想笑道。
听到这里,江北也只能跟着笑笑。
“你们年轻人恋爱的事情我不会多管的,不过要冷静下来多想想,这条路不好走啊。”老薛说。
“我们已经走过那么多难走的路了,不差这一条。”江北苦笑道。
……
江北一直在吴州陪了何思怀半个多月,何思怀出院之后也没回家,两个人一起住何思怀的教职工宿舍,自从和吴桥一聊过之后何思怀心态似乎好很多,对金岩的事情还有点介怀,但也算明白自己不是逼疯金岩的全部原因了。
何思怀说高考完了去看看金岩,江北没反对,现在他说什么自己就依着,没有二话。
走之前何思怀一家请吴桥一和佟语声吃了饭,因为觉得尴尬,何思怀带着江北在外面自己开了小灶——他们一家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解决,但是至少何锋和陈敏敏看他们两个人走一块儿也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了。
装聋作哑,这就够了。
何思怀觉得父母终于肯放他一马了,情绪也罕见向好,修整了一周之后终于可以有心思看书了。
这半个月,何思怀带着江北找老薛蹭了课,江北则每天请这个大龄单身汉吃饭,一来二去性格慢慢开朗起来,数学成绩也显著提高了。
这期间何思怀参加了一次月考,考完了自己感觉不太理想,这又让江北有些担忧起来——毕竟吴州一中的学生是全省的佼佼者,何思怀虽然是佼佼者中的尖子生,但是缺课太多、精力也跟不上,这段时间成绩排名下滑是必然的。
但是何思怀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算泰然自若,就像他之前说的,他就是不学直接高考都至少是985的成绩,只不过要追梦北大,他还是要努力一把。
江北走前最后一天,何思怀的成绩出来了,直接掉到了年级五十多名,滑出了学校平均每年的清北线,江北听他对自己说着,心里有些紧张。
“看来我还是得好好学。”何思怀临走前抱着江北的腰,因为药物作用他的脸一直都有些红,整个人都有些烫烫的,加上本身就有些疲劳,就有种软软糯糯粘人的感觉。
江北看他心情好像不差,稍微放下心来:“高考前考差都是好事,这是老薛说的。”
“老薛说得对。”何思怀鹅鹅鹅笑了起来,“你不用担心我,这会让我稍微有些紧迫感,学习起来更带劲。”
江北看他信誓旦旦,便也点头——何思怀出事之后他都不敢发病,万一哪天他们一起抑郁了,双双相约自杀可就完了。
“对了,今年我生日你就别来了,好好待学校复习。”何思怀一边帮江北收拾东西,似乎一点眷恋也没有。
好冷酷一男的。江北本来心里还有点不舍,现在被何思怀一番“事业大于爱情”生生掐灭了苗头。
“你得答应我好好活着。”江北想想还是很不放心道。
“好。”何思怀眼睛里有水光,水光也是光,江北想,他应当是真的没事了。
……
回去之后江北也参加了月考,因为在吴州的十五天优质师资高效突击,江北在一群不学无术中瞬间脱颖而出,只不过在这里没人关心成绩和高考,江北的突然进步并没有引起一点点波澜。
唯一替他高兴的只有何思怀和老薛,江北给俩个人都发了红包,活像考上了省状元一般。
拿到成绩的那天晚上,江北翻着手机相册,看到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时候才想起说好的情侣头像一直没有着落。
再往后翻,江北看到了之前存着的何思怀的视频截图,着半个月他们俩补了不少自拍和互拍,但是还是觉得这一张最好看。
他自己试着找着相似角度想拍一张情侣的,但是画质和光感总有搭不上的地方。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何思怀之前给自己买的数位板,他之前试着画过几张,跟手绘质感差得有点多,但是上手也蛮快的。
一想到这个,江北便火速打开电脑,构图、色彩瞬间在脑海里成型——他会速写,但是更擅长漫画和插画风格,于是照着那张照片上的何思怀,用了一个漫画的画风和质感勾出一张少年人,接着又照着这个风格勾了个自己,画风统一,一看就是一套。
构思和草图大概花了半个晚上,第二天江北又抽时间细化上色,第一次用数位板上色,他发现用起来比马克笔要顺手许多。
——太尼玛好看了。江北画完之后腰酸背痛腿抽筋,但是看着成品又不禁为自己拍手叫好。迄今为止他没画过这么满意的画。
如果说照片上的何思怀走的时候忧郁风,那画里的何思怀则有些坏坏的,依旧是微垂的眸子,但是嘴边带了些笑意,看起来有一点腹黑,江北自己的则是仰头蔑视的角度,溢出屏幕的不良与霸道,不爽与狂气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少年人的傲慢。
因为是平涂,大面积的色块加强了视觉冲击,很扎眼、很酷。
江北欣赏了好几遍才把原图发送过去。
“叮~私人订制的情侣头像到货啦!”
作者有话要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