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说完,手机息屏,何思怀整个半天最大的快乐也紧跟着被熄灭了。
无穷无尽的黑暗汹涌地侵略着他,占领着他的意志和思维,似乎又重把他拉回异校的“静心室”——这一关就又不知得多少天。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直接激得何思怀心率失衡,他几乎要从床上跌落下来,慌乱中不知是碰翻了椅子还是什么一阵嘈杂,好半天摸索到床头的开关,“啪”的一声,房间亮起,地上被自己碰得一片狼藉。
他本是不怕黑的,离开江北之后,好像什么都怕了。
隔壁的何锋终于被动静惊动,何思怀的门锁“咔咔”响了两声,因为何思怀睡前扣上了,何锋被拒之门外。
“怎么回事?”何锋的声音有些紧张,大抵还是怕何思怀真的出事。
“没事。”何思怀蜷缩在灯光中颤抖着,和父母作对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剥光了,“睡不着。”
大概在何思怀房门前站了几分钟,何锋终于转身走了。半夜三更,他和陈敏敏的房间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演变成了争吵。
何思怀还是不敢关灯,他掏出耳机,蜷在床头的拐角,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
任何一首音乐都不能给他安慰,从柔和的轻音乐到可以屏蔽一切争吵声的重金属,他又尝试着去听包含着他和江北回忆的黑择明还有Primipassi,都失败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他心慌得想要死掉。
摘下耳机,陈敏敏和何锋大概已经吵累了,何思怀的耳朵因为耳机音量太大,有点嗡嗡的,他慢慢躺下去,但是舒展的平躺又让他想起了钱彬医务室的那张床,于是他又忙不迭侧身,把自己蜷成一只虾米。
他想跟江北说说话。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三点了。
江北应该睡着了,何思怀又一阵焦虑——吴州这个和自己最亲密的地方,现在只能带给自己无尽的孤独与恐慌。
自己原来不是这样的,宁昌异校的这一个多月把自己生生毁得不成样子。
何思怀痛苦地攥着被角,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拖着他的四肢,拼命地向下拽着。
身体的极度疲劳和精神的极度亢奋在他内里悄悄对抗着,他又去翻了翻江北的朋友圈,里面只有一条两年前发的醒醒的照片,就是他现在用的那个头像。
何思怀顺手点了个赞,刚准备再试试闭眼入睡,手机就开始震动起来。
这是他今天刚存的江北的号码,一次都还没来得及打过去。
现在是深夜两点四十七分。何思怀看着手机上的备注,眼睛花了花。
“喂?”何思怀开口的声音很小,有一点点哑,还带着些颤抖——他不太敢确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唔,我睡不着。”江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转化成电磁波集中何思怀的心脏——何思怀觉得自己活了。
“你在寝室吗?”何思怀问道。
“我在走廊,他们睡觉,我不好出声。”江北轻轻道,“没打扰你睡觉吧?”
何思怀笑了笑,他哪能不知道江北是看了自己点的赞才回的电话:“没。”
两个人一起失眠,就是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
“你回去躺着。”何思怀说,“电话别挂也不要关静音,我跟你说话,你给我打字,困了就睡。”
——我听着你的呼吸声就能睡着了。
“好。”
……
第二天上午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电话已经挂了,江北应该早就去上课了。
何思怀坐在床上放空,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上午的课已经进行了大半,何思怀望着天花板上亮了一宿的灯,动都不想动。
天知道他在宁昌的时候多着急要回来上课,可是现在完全没了动力。
昨晚和江北也不知道聊到几点,事实上好像也没聊多久,两个人都不过是想要听着对方的声音入眠罢了。
何锋和陈敏敏一早就去上班了,他们并没有喊何思怀起床,大概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可是何思怀并不觉得有被这个举动暖心到。
不要企图感化我。
何思怀自己热了一杯牛奶,拿了两片面包便自己骑着单车去了学校,校门卫认识这个全校闻名的学霸,加上穿着校服,稍微说了他两句便放他进来了。
新学期开学得有半个多月了,何思怀也不知道今天上的什么课,背了一书包课本之外也没多带什么。
走进校园的时候,没有想象中那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事实上从昨天离开宁昌之后,何思怀觉得自己一切积极情绪的阈值都被抬得很高,现在整个人想一块生铁,很难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慢吞吞走到班里,正在上课的是班主任老薛,应当是提前接到了何思怀今天会返校的消息,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他只是点点头,就放行了。
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何思怀掏出笔记本和数学书便尝试着进入状态,但他发现自己精神很难集中起来,可能是因为半途加入课堂没有准备,也可能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好在自己已经在宁昌把整个高三的内容都差不多学了一遍,此时的何思怀才没有那么心慌。
他坐在位置上,不少人看到这个缺课半个多月的学神回归都有些惊奇,杨晨旭也跟着回头看了看他。
何思怀假装没看见,叹了口气,听不下去老薛的课,便开始自己写题。
到了下课,刚好写完给自己定的人物,老薛在讲台上朝他招了招手,何思怀跟着去了他办公室。
这种情景让他联想到了刘民军,何思怀只觉得全身都僵硬起来,当然也不过就几秒钟,便又放松下来。
老薛是个很好的班主任,认真负责,并且观念很前卫,何思怀跟他相处很轻松。
“思怀,现在身体好点没有?”老薛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何思怀知道,自己爸妈跟学校请假是说自己生病,一直在医院调养了半个多月。
“还行。”何思怀有些无奈,不知道这样的谎该从哪里圆起。
“我看你今天脸色还是很差呀。”老薛一脸愁容,让站着说话的何思怀做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这种平等交流的待遇让何思怀很不适应,坐在椅子上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安,事实上上个学期,他还经常坐在这里帮老薛批改数学试卷。
他脸色不好大概是真的,现在连谎都不用多说,身体的的确确是很憔悴了。
“今天上课状态也不是很行,如果你觉得还没调整好,可以回去多休息几天,毕竟比起学习,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老薛是真的很关心何思怀的身体,高三了还敢对学生说出这样的话,整个年级可能也只有老薛了。
“没事儿,是我自己要来的。”何思怀笑笑,“在家里待着我反而会更焦虑。”
这说的是实话,不只是因为缺课而焦虑,更因为看到何锋和陈敏敏会让他烦躁、崩溃。
“您放心,我会尽快找回状态的。”何思怀点头,“身体已经不会有大碍了,我这几天找各科老师把这段时间的课补上。”
老薛点点头:“你学习的事情,我从来不担心。”
何思怀笑笑,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心酸要大于其他。
下一节是英语课,也是整个上午最后一节课,何思怀觉得还没怎么学习就很累很累了,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大病了一场,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回到班的时候,教英语的杨花已经提前到班里来了,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但因为何思怀的英语非常好,所以也几乎没在她那里吃过瘪。
上英语课的时候,他总习惯给别的课补缺补差,在老孙课堂上待久了之后,干一些曾经明目张胆的事情也会心虚起来。
不过计划优先,何思怀把英语书放在桌上装个样子,然后开始啃政治的薄弱项目。
杨花平时也不会管何思怀,一以贯之地保持着和前排学生的互动。何思怀渐渐适应了这种可以自己做主的课堂环境,悬了很久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正当何思怀全身心投入到政治破题的快感中时,杨花一个教鞭甩在了讲台上——杨花的教鞭平时就是用来指黑板和甩出巨大的声响,从而迫使学生集中注意力。
但是正在写着政治的何思怀,被这一声巨响生生吓得面无血色。这一鞭仿佛是教官挥舞着旋风,落到江北的背上,甩在他的掌心,他似乎又站在了惩戒室里,看着一地的血,看着自己的手被打得没有手的形状。
杨花其实并没有针对他,但是何思怀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颤抖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发现这个之前处变不惊的学霸在经历一场大病之后,不仅仅是消瘦下去,整个精神状态都很成问题。
加上何思怀的左手又开始不太受控地痉挛,杨花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这个人没好干净的毛病给吓出来了。事实上她也蛮无辜的,这样的教学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多年,也没见哪个学生还没挨上鞭子就被吓出问题的。
周围一圈的同学都发现了何思怀的反常,在惊恐发作的间隙,何思怀把自己强行剥离出来,然后恐怖的幻觉慢慢退散,老师和同学递过来的或担心或好奇的目光又牢牢将他的喉头掐住。
完了。何思怀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太稳,看到杨花摆摆手让他赶紧出去,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走廊尽头的水池。
他又毫无征兆地吐了,这几天饮食正常,但是胃还是因为情绪问题处处作怪。
他趴在池子边,水开着不停地冲。他听见哗哗的水流声,视野忽黑忽白。
他全身被冷汗浸透,他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
以前的生活都变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