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北哥这么励志的呀。”一曲终结,何思怀心情转好,他看着一旁同样心情颇佳的江北,又开始了像之前一样的没话找话——但和半个月前初次见面不同,何思怀的心境已经变了。

“你之前在黑屋割腕果然不是真想不开啊。”何思怀笑笑,也不再管什么话题敏感不敏感,他今天精神疲惫,只想畅快随意地聊天,“你那一地的血还是我帮你打扫的呢,快谢我。”

江北被他的厚脸皮笑到——闭着眼都能猜出来是被迫拎过去打扫的,现在过来邀功倒是脸也不红一下:“那可真谢谢你,谢你这么倒霉正巧被抓壮丁了。”

何思怀笑得很夸张,前仰后合。江北也跟着笑,两个人来这里所有的笑加在一起都没有今晚多。

接着笑意散去,黑暗还是黑暗,光还是光。

“北哥,我再问你,你那个时候,真的没有一点想死的念头吗?”何思怀撇过脸,眼里两团光浸得眸子干净水灵,不容得江北说一句谎话。

江北下意识地要避开目光,却又有些哀伤地又迎了上去。

“今晚之前,我每时每刻都想死去。”

江北刻意篡改了时间线,事实上他原本想说的是:“遇到你之前,我每时每刻都想死去。”但他觉得这话说出来暧昧得过分,也矫情得要死,他怕何思怀想多,也怕自己想多。

当时的自己怎么不想死呢?他曾经最排斥单独关禁闭,但从来没有关到想死,可是跟何思怀一起关了六天之后,突然从还有些生气的“房间”变回了只有他一人的“地牢”,他待不下去,一秒都待不下去。

这时候他就能理解了,为什么说人不能尝到甜头,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的生活更加苦涩。

当时他劝自己的理由是:“这样就能去医院了,最好能逃走,最不济也要问出点东西。”然而事实上,当铁片架在自己劲动脉的那一瞬间,他何曾不想一了百了。

但当时他在人群里看见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它不像周围其他视线那般焦急、恐惧或是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那种清冷和置身事外让江北有一丝好奇和好笑——什么样的人看到别人自杀,会一点触动都没有。

就这样而已,他就下了手里的铁片,仅此而已。

现在他正直视着这双眼睛的主人,他也弄清了为什么何思怀会这么冷漠,他现在好好的活着。

他没有告诉何思怀因为他的莫名其妙,自己就轻而易举放弃了死亡,一念之差而已,没有谁救了谁那么伟大。

“北哥。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苦难。”不知道怎么回应,何思怀收回目光。

“不是世界上有太多苦难。”江北苦笑,“活着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本来还想着能等到一句心灵鸡汤的何思怀,被江北毫不避讳地照着心脏捅了一刀,他反倒被气笑了:“你可真他妈是负能量制造机。”

“你学脏话也真他妈快,你个脏话复制机。”江北笑他,两个人又一起笑。

笑了几声,何思怀感觉有点困了,手撑着地想要躺下,却直接一声低嚎险些弹起——左手当时被打了还有伤,昨晚还一掌按在碎瓷片上,现在这一借力直接由皮入骨,层层剧痛。

两个人面面相觑,非常尴尬——何思怀的左手就是他们最近一次闹掰的根源,虽然何思怀已经跳过“把话说清楚”这一环节,直接进行了和解仪式,但是再一次想起这事儿显然双方都不太快乐。

一阵沉默,何思怀率先皱眉——果然不讲道理的和解都是假和解,他今天一定要把江北的小心思拉到小手电下暴晒。

“你为什么要跟我闹掰。”何思怀抢在江北前面直奔主题,“你到底在膈应什么?”

江北被他这么一说忽然又烦躁起来,低低咒了一声“艹”,想着要怎么蒙混过关。

自己到底在膈应什么?膈应自己太垃圾,膈应何思怀太优秀,膈应自己配不上跟他交朋友?江北觉得自己当时脑袋抽了,这些话都是事实但他完全说不出口。

“……我讨厌别人跟我说‘你不懂’。”江北咬咬牙,拐弯抹角找了个次要原因。

“就这???”何思怀满面狐疑,“肯定没这么简单。”

江北被质问地一头冷汗,不禁为何思怀未来的男朋友默默哀悼——这家伙真的很难缠。

“我他妈烦我自己,好多管闲事!”江北破罐破摔,所幸开始放赖,找了个看起来丝毫不搭边的借口,但其实还真有这一层原因。

何思怀探究一般死盯着江北,一开始觉得他在跟自己打哈哈,忽然念头一转,颇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何思怀虽然不爱揣摩别人的心思,但却看过几本心理学的书,他总觉得江北的性格非常典型,结合这句话一想,直接就能对号入座了——他虽然看起来又强势又别扭,但骨子里是个很纯正的“讨好型人格”。

敏感、无原则地帮助别人、自卑、不会拒绝……

江北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心理,想要纠正却又陷入更深层次的矛盾之中。

何思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懂一个人的性格心理,他感觉自己掌握了一套关于江北的公式,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可以拆解成一个个自变量,他的任何行为都可以由这一套公式得到最终解,化成何思怀最擅长的数学问题,一切都迎刃而解。

江北看着死盯着自己的何思怀,忽然心里一阵恐惧,这种目光如炬让他有种被扒光了看个遍的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北哥,我感觉你很没有安全感。”何思怀一开口,江北直接喉头一紧,似乎面前这个人前一秒还丝毫不动人情世故,下一秒就变成了读心大师。

“我从来没觉得你多管闲事,真的,虽然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但是你总是自动过滤了这句话。”何思怀尝试解剖江北的行为模式,这种拆解的过程让何思怀有一种写竞赛题的错觉。

他感觉到江北有点紧张,突然有些心疼又有点搞笑,便把自己咄咄逼人的势头收敛了大半——他真的太敏感了,似乎自己不经意地所作所为都能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原本以为像他那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对轻微的伤害已经能够免疫,没想到却是一直被刺痛,也一直会流血。

他太可怜了。何思怀心想,他太需要一个人给他信心、给他温暖、给他爱了。

“北哥,你是这个学校唯一愿意‘管’我的人,不夸张说,没你我在这个学校一天都待不下去。”何思怀斟酌措辞,想把自己曾经埋下去的一根根刺,小心地拔起,再抹上膏药,“我说你‘不懂’,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会理解我的想法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在这方面有偏执。”

“高考对我的意义太重大了,可以说在这十七年里,我父母,包括我自己,对我更各方面的培养都是为了这场考试。”何思怀觉得左手胀胀地疼,他知道后劲开始了,“其实说起来很可笑,我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心仪的大学,没有一定要考取的专业,可以说,对于我而言,最最重要的就是‘高考’本身,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高考完了人生就没有意义了,夸张说,我这种人高考一考完就自寻短见都有可能。”

江北看着他在黑暗里一边忍痛一边强颜欢笑,忽然发现何思怀可能也是个有些迷茫的人。

“我也没有所谓绝对光明的未来。”何思怀这一下可算说中了江北的心事,“十八岁以后的生活对我来说只有未知和不确定,在这一点上我们俩彼此彼此吧!”

江北不止一次跟他诉说过对自己未来的无措,这倒是他第一次跟江北坦白自己目标的缺失。

“所以我不知道北哥你一直在介意什么,我很怕你想东想西的,因为我心不够细,没办法第一时间疏导你。”何思怀总体来说算是个非常坦诚的少年,有些话江北一辈子说不出口,但他却能大大咧咧地讲出来,“有时候我会觉得配不上你,你总是能在各个地方做得很好,能让自己游刃有余的同时还可以帮我很多,而我除了背书跑步,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

这句“我配不上你”,原来是两个人共同的秘密,两个看起来都张扬嚣张的少年,背地里却都有着抹不开的自卑与小心思——只不过江北把这种自卑放得太大,以至于忘了自己有多好。

“如果可以重新选,我真的很想成为你这样勇敢、有能力的人。”何思怀说这种话不会脸红,但是被夸着的江北有些耐不住了,“江北,你真的很好。”

如果能的话,江北觉得此时的气氛适合他大哭一场——他活得卑贱窝囊,他人生一塌糊涂,他未来毫无光亮,但他真的很好。

“谢谢你。”江北说得很小声,何思怀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真啰嗦。”江北搡了他一下,两个人默契地笑开来。

两个人此时又觉得幸运,虽然被关禁闭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但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话说开,他们有一个可以发出光亮的小手电,他们有彼此陪伴,他们并不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氛围有没有转好看着我的眼睛想好了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