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怀不知道江北还能跟教官打通关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为金岩的食言感到愤怒,还是应当为江北的四通八达感到惊叹。
“但我估计也不会好受,不出意外的话,刘民军应该在旁边看着,好不好操作就是另一回事了。”江北耸耸肩,何思怀了然——招呼已经打过了,有没有用不敢做保证。
“谢谢北哥!”何思怀先把郁闷和怨怼强行按捺住,为这个一直明里暗里帮衬他的好兄弟感动万分。
“你真的太够意思了。”何思怀非常真挚地看着江北,江北怕看他的眼睛,忽闪了几下就躲开了。
——亏你还知道,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就成。江北心里是这么想的。
何思怀以为这种“铁子”是北方特产,或者说是江北处的圈子风格比较热情奔放,没觉得自己受到了特殊照顾,接受起来还算心安理得。反倒是江北一次次被自己上赶着的架势给无语到了——他一直是“单飞分子”,第一次交何思怀这种朋友,觉得自己有些谨小慎微过头了,不禁怕一句话不好听得罪了人家,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对人家好,实在是有失脸面和风度。
对他那么好干什么?江北其实有悄悄琢磨过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他真的没见过这样优秀的人,怕他被圈子污染了,怕他失去本该有的未来和前程。虽然江北不知道这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他的确说服了自己——只要这个小基佬别想到歪处去,其实默默在背后帮他一把,给江北带来的快乐要更多。
他接受得心安理得,自己就给予得心安理得,互相满足,江北觉得这样挺好的。
两个人商议好之后便分头离开了角落,临别前何思怀还戏精上身,在人堆里面骂骂咧咧:“江北是不是有病?老找我茬。”差点忘了手里剧本的江北险些没憋住漏了馅儿,直到周围一群人的目光刺过来,才接过戏,又摆出来最熟悉的混混模样,也不说话,冷着脸走了。
——苦中作乐,何思怀还想把这出“地下苦情戏”给演下去,江北反正闲得无聊,就做好了奉陪到底的准备。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现在两个人突然和好如初,金岩的下一波报复可能就会接踵而至,甚至愈演愈烈,毕竟病猴子的脑回路常人比较难以理解,何思怀现在的想法大概是全力低调、尽快淡出金岩的仇恨圈,简单来说就是干等着人家欺负腻了自己散了,听起来漫长且委屈,但人家自己选择遭这个罪,他江北能有什么办法?
——江北觉得何思怀比自己聪明,所以他做的选择应该比自己明智些吧,大概。
……
每日晚自习的清算叫“日清”,每个周一晚上举行的叫“周清”,一个来的密集,一个来的猛烈,大家好像普遍更害怕后者。
事实上哪有那么多错误犯——被子没叠成豆腐块儿、课堂上扭头发呆、碗里有剩饭,甚至是“眼神对老师不尊重”、“怀疑思想不端正”这些莫须有的“精神罪名”都被详尽列出,一周下来清算的都是些行为上的问题,正儿八经去“惩戒室”领罚,声势浩大。
江北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分数七七八八加起来其实比何思怀还要高,而且没有灌水,都是自己实打实一笔一笔作出来的分。不过倒也习惯了,除了之前那带倒刺的钢鞭,江北对其他“刑具”的恐惧并不是特别深,一轮挨着受下来,有的可能还没有江兆年拿玻璃渣子往他身上捅来得痛苦,因此比起其他人对星期一的恐惧,江北就显得淡然很多。
碍于脸面,江北没好意思去找王东领罚——人情欠下来是给何思怀用的,不是他自己。
这一顿他挨的是戒尺——那是块半米长的板子,厚度跟手机有的一拼,两米高的教官跳起来用大臂带动小臂,掀起一阵狂风在劈到手掌上。戒尺刑五板子起步,五板子就能让手写不了字,江北挨了不知道几十下,实在怕把手打废了,中途又换了另一只手挨罚,结束的时候像是小臂下面各拖着个半瘪的气球,肿的老高却感觉不到存在。
好险江北根本不怎么写字,这要是把何思怀的手给打废了,这家伙估计能直接崩溃。
另一边,何思怀正在王东的队伍里瑟瑟发抖。
在江北告诉他打过招呼之后,何思怀就有脑补过这个王东大概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脑中勾勒出的王东,是个身体板实但是面相不凶,性格应该算憨厚挂的中青年男子,但是真看到了本尊何思怀就胃部一阵抽搐。
长得不仅凶而且狠,下手不只是有力甚至是破风,说的合适他就是那种已经麻木了的刽子手,下手都不用皱眉,甚至会因为受刑者的嚎哭求饶加大力度——自己怕不是给江北坑了,这小山堆一样高的男人,挥起来手里的钢筋,摸不准连他的脑颅都能劈个稀碎。
何思怀怕什么?当然不是金岩那种四处刁难,也不是不疼不痒的精神压迫和体能惩罚,他就是恐惧绝对的力量压制,这种纯粹到极致的野蛮与暴力,丝毫与理智、道理不沾边的粗鲁,是他用他引以为豪的聪明大脑绝对无法克服的难题。
通俗点说,大概就是秀才遇到兵那种感觉吧。
一边站着的红袖章正拿着表格,核对、换算着下一个人该受什么等级的惩罚,眼前一个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直接就“扑通”一声跪倒王东面前,红袖章连忙把她拖到一边,小姑娘挣扎着尖叫嚎哭,王东的眼神却从没有软下来过一分,和红袖章两人一人摁住一只手,“唰唰”固定在了一边的铁架子上——动作之迅速熟练,宛如宰惯了牛羊的老屠夫轻轻旋下一只仔鸡的头颅。
何思怀看得心惊肉跳,不过这只是酷刑的开始,小女孩不谙世事,一番无谓的挣扎反倒是争取来了更多的痛打。尚未成年的小姑娘声音有着惊人的爆破力,从胸腔里抽出的带刺的锐利尖叫直冲得人头昏,眼泪鼻子糊了一脸倒也没碍着事儿,王东面无表情的拉紧铁架边的绳子,姑娘的四肢直接被铁链呈“大字型”拉展开。
大概是扯绳子那一下用力就比较生猛,姑娘的手腕一下就被勒白了,但是因为完全紧张的四肢,连挣扎都没有几分余地。
女孩子仍在嘶嚎,王东有些烦了,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手直接扇上脸,一声脆响,小女孩的嘶嚎被生生扇断,可能一时半会儿脑子是懵的,目光涣散间脸从白变红,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一座五指山。
何思怀怔愣在原地,看着小女孩从一脸惶恐惊惧瞬间表情空白。
之后王东在一边的架子上找到了一根软鞭,比起之前用来整治江北的钢鞭要温柔很多,但毕竟对象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何思怀垂下眸子——自从上次看江北被打得皮开肉绽之后,他以为自己会产生抗体,没想到对这种场面的承受能力反而下降了。
憋闷的惩戒室挤满了人,因为没有谁能躲得过,便又少了些幸灾乐祸的,大家一个个低头噤声,气氛紧张异常。鞭声、怒吼、哭嚎、求救,一声声化成具象钻进何思怀的耳朵里,没人敢做什么,没人敢说什么。
渐渐的,他眼前浮现出年幼的江北被父亲虐待的模样,彼时的尖叫、求饶,穿越了十多年的时空砸在了何思怀的耳膜上,而他却只能像一直以来的夏晓洁一样,远远站在鞭长莫及的地方,害怕、躲藏、满眼哀伤。
如果是超级英雄的主角,此时已经夺走了王东手里的作案工具,他应当带着女孩杀出重围,告诉她别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可是何思怀只是何思怀,一个脑袋比平常人稍微聪明一点的普通少年,一个比普通少年还要胆小、怕事、自私一些的窝囊废,他站在原地发抖,别说出手救人,他此时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抬眼间,女孩的皮肉已经被打得青紫,五官被涕泪糊成一团,意识早已经被剥离了体外,王东依旧力气不减地抽着鞭子,不管着女孩口吐白沫的惨状,恪尽职守地完成他着的任务。
如果江北在的话,小姑娘应该不会遭那么大的罪。一个会想着替别人打抱不平的人,一个会帮他揍跑三个红袖章的少年,一定不会看着小姑娘被打得半死不活而一声不吭的——此时此刻,在何思怀心里,超级英雄也就该是江北的模样。
……
终于,在小姑娘无意识的抽搐中,王东停下了手中的鞭子。被放下来的女孩整个人肿了半圈,除了脸上只有个耳光印子,全身没有一处幸免。
几个人把姑娘抬到医务室,如果钱彬说需要的话,再转运到县医院救治。
下一个就是何思怀了,被点到名字的时候已经忘记“江北打了招呼”的事实,直到红袖章报了他的名字,王东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这个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的男人,大约还是对何思怀的名字有印象。
正当何思怀因为完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而陷入崩溃时,王东又有意无意看了眼墙角。
何思怀知道,那是监控探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