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说来气人,何思怀就是小说里那种各项全能的学霸,包括且不仅限于跑步。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一直是何家共同奋斗的目标,除了是学校田径队一直想挖没挖走的编外选手,何思怀每年还会跟爸爸一起去参加市里举办的半程马拉松比赛,因此跑操他起初并没有太大恐惧,直到听到背后噼里啪啦乱响的鞭子声和学生的哭嚎。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跑操,忽然就明白江北那一句叮嘱的含义了。

整个队伍像一条被火烧了的蟒蛇,扭曲着向前方乱窜——开场就全速前进,这并不符合人体运动学的研究理论,同时也不符合何思怀一向的运动习惯,最让何思怀心生焦躁的是,那教官自己跟着队伍尾巴跑就算了,踩个平衡车追人算什么男人?

何思怀一向是喜欢坚持自己节奏的人,无论是学习还是跑步。眼下这样毫无章法、毫不将就技巧的闷头瞎跑,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心里和生理不适。

夏天的早上永远都是恹恹的,预备活动都没有就开始跑操,全身还在困顿中的细胞被强制性激活,整个人有种明明快不行了却硬要来一针兴奋剂的强烈透支感。

慢慢的熟悉的肺部灼烧感就提前燃起,跑步这种东西,最主要考验的并不是四肢力量,而是对呼吸的调整。

向着队伍前方一阵猛钻的何思怀发现自己的呼吸节奏完全乱了,脑子里面闪过一条条跑步的技巧,发现自己已经在队伍非常靠前的位置,便迅速整理步法——对于这样中等强度的步速,三步一呼、三步一吸最为科学,但是先前的快速冲刺加大了耗氧量,这种三步呼吸法稍显吃力,但是毕竟是准专业级别的选手,耐力、技巧以及应变能力绝对都是处于上游水平,何思怀很快又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节奏。

调整好状态的何思怀正打算迈开步子回到队伍最前端,忽然一阵懒驴推磨般的大喘气儿抓住了他的耳朵,这才刚跑八百,怎么就能累成这样——何思怀难抑震惊,一回头便看到一旁四肢已经接近垮塌的窦子康,显然已经累到快要失去理智了。

何思怀的第一反应是关我屁事继续跑啊,下一秒又想到江北的谆谆教导,一方面害怕被人讨厌,一方面又有些不服输的想法在作怪——讨人喜欢也好,受人欢迎也好,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于是稳住步子,凑到窦子康的一旁。

“怀儿?!”正处在绝望边缘的窦子康鼓着眼珠子,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很震惊,喊得还是有种临终遗言的错觉。

何思怀还是第一次被人叫“怀儿”,这不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宁儿”“瑶儿”的两个字的那种,是北方人那种单个字自带儿化音的叫法,在他们偏南方的城市里是比较稀罕的玩意儿,如果不是窦子康喊得太狰狞,其实还是蛮好听的。

“大爷的……你……你咋都不带喘的……”窦子康艰难地唠着嗑,每吐一个字都有一种快要背过去的感觉,何思怀实在看不过去,赶紧伸手在他背后拍拍,倒也没影响他的步伐。

“跑步……呼……讲技巧……”何思怀开口要稳很多,但是要说不带喘气儿也是不可能的,“后背挺起来……身体前倾……惯性带动身体向前运动……呼……呼吸节奏把控好……不要张嘴呼吸……落脚时脚中位着地……双臂自然摆动……”

何思怀能当好运动员,却没有什么当教练的前途,或者说这个窦子康的确没啥运动天赋,得到何神的亲临指导,依旧慌不择路、张牙舞爪——此乃朽木,何思怀确定雕不动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

有一说一,三两句功夫掌握跑步机巧难度系数过大,但是人情送出去就够了,何思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又一头钻到队伍最前面。

如果他有斜视,大概正巧能对得上金岩——麻杆儿同学恨恨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何思怀又不小心拉了仇恨。

跑了快三公里了,已经有人宁可被抽也不愿跟上队伍了,有晃晃悠悠晕倒被浇冷水的,也有憋不住在一边狂吐不止的,相比起来,虽然何思怀因为不适应节奏有一些吃力,但放在半死不活的队伍里还是气定神闲得扎眼。

先前早就要举白旗投降的窦子康,此刻稳稳挂在队尾,离被抽总是一步之遥,但是还是坚持迈动着双腿。

这大概就让金岩更加的不爽了,他不爽何思怀,也不爽窦子康,这两个人却苟在一起就是双倍的不爽。一边站着的王教官已经不止一次夸姓何的跑步姿势标准,先前的老孙头也对他夸赞有加——这都什么情况,忘了这个学校是什么性质了?怎么还真表现出一副良师益友、伯乐识马的样子,金岩越想越气,手里记分的小本子都快拿不稳了。

……

其实总共也就跑了四公里,四百米操场十圈,这是何思怀日常锻炼的量,但是因为对速度有比较严苛的要求,所以跑完了何思怀也着实累得不行,肺里像生了团火,喉咙里面有血腥味儿,四肢也酸得要掉了,还伴有若有若无的耳鸣。

听江北的箴言,何思怀最后一直都跑在前面猛冲,结束了之后,发现中途退场的人已经被拉到一边,按照退场顺序排队领罚了,稍微落在后面的也会挨上几棍子,但是比起没跑完的已经轻了许多。

何思怀又一次逃脱制裁,内心毫无波澜。

挂在队伍尾巴的窦子康龇牙咧嘴挨了几棍子,但是难掩快乐情绪,何思怀猜到他估计是第一次跑完全程,显然欣喜盖过了疼痛。

“站起来……跑完步不要立马坐着……起来走走……”在一群瘫软的半死人中,何思怀伸手,一把拉过窦子康,刚挨完揍就想躺着的窦子康,几分抗拒地伸手。

等全体挨罚结束就是休息结束,何思怀和窦子康趁着领罚的长龙还没消退,一个调呼吸、拉伸肌肉,一个大口呼吸。

“靠……我的肺……要炸了……”窦子康整个人快要晕厥,但是挣扎了几分钟就缓过劲儿来了。

“怀儿……你可真他妈牛逼……大爷的……背书背书牛……跑步也他妈这么牛……”窦子康用着朴素粗糙的语言给予何思怀极高的赞扬,何思怀坦然地接过称赞,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

“亏了你,我今天才跑完了……”何思怀一听,自己的教学成果立竿见影,多了几分洋洋得意。

“倒不是说你教的多好……你说的我他妈一句话也没整明白。主要是你太他娘的气人了……我一想你咋啥都那么牛,咋啥好事儿都给你遇上了……我那个不服气呀!想着就是跑撅过去也不能停啊!”窦子康的下一句就打破了何思怀的沾沾自喜,北方小子不拐弯的直爽直愣愣地扑到何思怀脸上,话有时候直白得难听,但也因为有一说一的性格,相处起来反而没太多顾忌。

这个豆子比江北好猜多了,但是什么都写在脸上,有些话就不能全说明白。

“你爸妈到底干嘛送你过来啊。”——比如这个。

“啧,他们对我要求太多,我达不到,跟他们闹翻了。”何思怀含糊地一笔带过,事实上也不算撒谎。

“太变态了吧?我要有你一半牛逼,我爸妈晚上做梦都能笑醒。”窦子康拍拍他的肩膀,这话说得让何思怀心里也难免有些苦楚。

“唉,我脑子笨,念书不行,老是被老师找茬儿,就不想上学咯。跑网吧窝了一个星期,被我老娘揪回来,直接打包送来了。”窦子康瘪瘪嘴,“我也就刚来十多天,比你早一点点吧,这什么破地方啊我完全适应不了。”

大概是男生的特性,到该抱怨、诉苦的环节,总是尽量轻描淡写,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能展现太多的畏难情绪。

如果说江北是个树洞,很多心里话能没有负担地向其倾诉,那么这个窦子康就是个小太阳,不需要说什么光是靠近就能让人心情变好。

何思怀愿意和这样的人走近,他只需要一个能暂时转移痛苦视线的聊天对象。

两个跑得面色忽白忽紫的人儿边闲聊边回到队伍里,直到队伍朝着食堂进发,何思怀忽然意识到还有早饭没吃。

呕。

此刻的何思怀只想狂吐一番,刚跑完四公里,整个胃还在消化吸进去的带火的风,一想到食堂鬼斧神工的饭菜险些当场暴毙。

大家应该都没胃口,他环望着周遭已经快要崩盘的队伍,心里要好受一些。

何思怀和窦子康打了饭,闷闷地坐下,静默、叹气,相顾无言,只想吐。

直到现在脑子还是晕乎乎的,来自胃部的恶心疯狂刷着存在感,吃饭?简直是要了命了。

一旁的红袖章们依然矜矜业业地做着工作准备,何思怀估摸着怎么也躲不过这一顿揍了。

来都来了……不就得把各个项目都体验一番嘛……何思怀盯着面前的早饭,苦笑。

这时候,面前先是落下一个餐盘,接着看到对面的位置坐下一个人,何思怀抬头——是来吃早饭的江北。

此时的何思怀刚跑完步,刘海儿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满脑门的汗还刷刷往下流,气息还是不太稳,整个人也是通红一片——和对面四平八稳甚至带着几分好不惬意的江北形成强烈反差。

“老大?!”窦子康总是一惊一乍的,坐在江北旁边,陡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但是江北也没瞧他,只是带着几分笑意看正对面的何思怀:“跑操怎么样?”

何思怀不知道他是想看自己笑话,还是真关心自己,倒也无所谓,毕竟结果也不丢脸:“挺好哒!听你的我一直跑在最前面,我以前跑过半马,所以这个不算什么。”

他强调自己的轻松,就是为了提前压住江北看热闹的心态。

“挺好的。”江北点点头,开始埋头吃饭,吃了两口发现对面没有开动的意思,心里便有几分了然。

“没胃口?”江北用勺子敲敲何思怀的餐盘,“吃不下的给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