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江北的好看非常特别,这种毫不低调锋芒毕露的好看实在是有些嚣张。

这和他先前的暗恋对象杨晨旭不一样。杨晨旭的长相属于温和款,面部的每一根线条都柔柔的,配合上极有教养的谈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但是江北就不同,他要比杨晨旭还要好看、还要精致得多,但他的好看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他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散发着张扬的气息,可以说他好看得毫不收敛。

如果硬要拿什么做比喻,那么杨晨旭是让人放松的清风一缕,江北就是雕刻着绝美纹饰的快刀利剑。

此刻,认认真真吃着早饭的江北似乎已经架起了凡人勿扰的结界,他并没有多注意何思怀,只是垂着眸子,一口一口全神贯注地咬着馒头。

都不挑虫子的吗?何思怀在内心一阵钦佩,这一口下去得多少蛋白质啊。

食堂的馒头就是魔鬼,不知道是坏了多久的面粉堆出的玩意儿,比拳头大一点的馒头里密密麻麻嵌满了黑色的小飞虫。何思怀实在挑不完,只能闭着眼当成芝麻馅儿的才下得去口了。

“你赶紧吃,不然得挨揍。”一直埋头苦吃的江北忽然嘟哝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抬。“哦……”何思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硬着头皮大口啃起来。

“北哥!”右前方传来一声用气声压过来的呼唤,何思怀抬眼一看,是一个又瘦又矮的男生在朝江北小动作地挥手——那男生长相属于一看就又精又活的类型,一举一动总结出来就是好动的类型,在这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显得有些刺眼又有些明亮。“老大!老大!”

江北没回头,仍旧认认真真吃着。但是对方依旧锲而不舍,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看得何思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边有人叫你。”何思怀悄声说道。

江北闻言,皱了皱眉,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听到了,那边那家伙便也心满意足地消停下来。

好冷酷啊,何思怀在心里笑道。

“他叫什么?”何思怀已经三两下将馒头解决了,江北也早就任务完毕。用餐时间还有剩余,没有命令他也不敢乱晃,便小心地打开了话匣子,“我看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窦子康,我们都叫他豆子。”江北说,“他总觉得自己是我跟班儿,但我不承认。”

何思怀又笑了——在他原本的圈子里,拉帮结派是小孩子才玩的事情,显然江北也不喜欢搞小团体,而且像江北这样的“独狼”,应该也不会喜欢被人簇拥着的感觉。

看样子这个豆子应该算是江北的崇拜者,或者说是想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地方,找一个强大点的靠山。

见他愿意跟自己聊了,何思怀心情放松了许多,于是思考片刻,接着指了指江北的绷带:“出去了?”

江北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何思怀脱口而出的不是“好点没”,而是“出去了”:“嗯。”

然后没了下文,两人大眼瞪小眼。何思怀没有开口,只是继续看着他,江北知道何思怀在等他继续说。按平常,不管对谁,江北也不会再多一句废话,但何思怀看他的眼神格外真诚,一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他,居然被盯得有些尴尬。

“额,去的旁边的县医院,输了点血,处理了一下,就放我走了。”江北走投无路,扬了扬带纱布的手,“毕竟我也没真想死。”——也没真想现在就死。

说完他就有点后悔补那么一句了,不过好在何思怀没有揪着这句不放,也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是点点头,好像早料到这么一句般。

还真是让人放心的小子。江北放下心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这种听话懂事看起来还是学霸的人,怎么会被送到这种地方?江北想不通。

“哦对了,”江北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睡我上铺的是不是你?”

何思怀愣了愣,自己下铺的床的确有人一晚未归,至于是不是他,何思怀还真不清楚——也不至于那么巧吧?

“407,四号床。”看他没做声,江北又忍无可忍添了一句。

“还真是……”何思怀惊了,还就是这么巧。

“艹。”江北不爽地低头,很烦躁地骂了一句,“这破地儿是挤不下人了吗?”

何思怀眨眨眼,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作何回答,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然后就生硬地终止了这个话题:“我有问题想问。”

江北刷得抬起眸子,弯长的睫毛擦着何思怀的心尖儿扫过去——没说话,默认为许可。

“我从昨晚开始听他们说计分……?”何思怀小心翼翼指了指餐厅门口带着红袖章的几位,看样子也都是学生,但是行为举止上仿佛已经和他们拉开了阶级差距。

江北撇撇嘴:“没人跟你说?”何思怀没做声,看他。

江北最烦他这一招,明明自己话已经说完了,还非要摆着一脸期待后续的模样逼自己开口,但不得不说他就吃这一套,每次被他一盯就尴尬得必须要说出点什么话来。

“这些家伙就是学校的狗,帮着逮人的。”江北压低了声音,但语气照样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计分嘛,就是你干了错事,惹了学校了,按照情节轻重给你记小本本上,到时候按积分兑惩罚大礼包咯。”他耸耸肩,玩笑一样解释了几句。

“看。”江北怕他不明白,悄悄指了指那几个人,之间一群人看着食堂墙上的钟,正盯猎物般悄悄向四下散去,江北也看了看钟,何思怀注意到已经有几个没吃完的学生慌张起来。

“五、四、三、二、一。”随着江北倒计时的结束,一声尖锐的哨声直刺过来,何思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所有人都“哗”地起立,何思怀也不敢怠慢,紧跟着起了身。

红袖章已经站到了各自的“猎物”前,离何思怀最近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非常紧张地绷着全身,碗里的稀饭还剩一半,馒头也没吃完——其实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吃这么多这么难吃的食物,的确是非常勉强了。

凑过去的红袖章是个带了眼镜的麻杆儿,瞥了她碗里的剩饭,挑了挑眉,在小本本上画了一道。一瞬间,小姑娘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但是她还是绷直了双手,整个人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颤抖着——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敢说,一句求情也没有。

“哦豁,完蛋。”江北站得明显比别人随意,松松垮垮的的确不成个样子,但是红袖章走过去的时候看都敢没看他一眼——何思怀能感觉到红袖章怕江北,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对江北不是敌意,就是恐惧。

何思怀有些不解地偷瞄了他一眼,只是个长得有点凶的帅哥罢了,别说,除了实在是话少之外,仔细想想其实还挺会照顾人呢。

三五个红袖章陆陆续续巡视完毕以后,在食堂门口列队集合,带头的转身,后面的跟着转了身列队走出食堂,然后从最靠近门口的那位开始,一个个井然有序地按队形走出食堂。

何思怀跟在江北身后,尽可能地融进这种氛围里,但是江北却一直非常放松,在一片钢铁般的身躯里显得过分松散——江北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灌满了名为叛逆的细胞液,即便是吃过了无数的苦头,也没有把他反抗的意志磨掉半分。

这种人放在历史上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剥削压迫、叫嚣着推翻统治阶级的英雄,结局往往是壮烈牺牲的那种。何思怀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虽然和何思怀明哲保身的价值观不相容,但是这种地方总需要那么些人的出现,来动摇一下军心。

挺好的,北哥,你是人民的希望。何思怀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尽管打心底里还是觉得有些幼稚,但毕竟精神可嘉。

长长的队伍像是一条看不见头的巨型蜈蚣,一排排码齐了何思怀才发现目的地并不是教室,而是教室后面一块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座劣质的孔子雕像。

“哦,今天星期一。”江北也是站定了才发现了不对,偏偏头跟何思怀说了一句,何思怀意识到江北居然主动跟他说话,“你运气好,每周一早上拜孔子,就不拉练了。”

拜孔子?何思怀有种扑面而来的穿越感,莫名其妙又觉得有些可笑,此时此刻,离开封闭监牢良久的他已经恢复了生气,抱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心态,打算全心全意速战速决,早日返回课堂安心学习了。而一旁的江北看到这新来的一脸懵懂样,不禁在心里冷笑——这家伙还没尝过真正的苦头,不会就以为自己已经熬出头了吧?

其实说到拜孔子,作为文科学霸的何思怀,脑中早已经刷刷翻遍了历史课本和课外读物——无论是刘邦过鲁,以“太牢”祭祀孔子开创先河,亦或是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在各地兴建孔庙迎来“祭孔”盛况,再到唐宋明清带祭祀孔子的规格不断攀升,各朝各代拜孔子都是庄严肃穆而重大的礼仪。

就算是如今流传到了民间,拜孔子也是寄托了大家无比美好的期许而举办的隆重仪式。喜爱历史的何思怀向来不认为这些形式是所谓的繁文缛节,相反,他一直坚信,适度的“仪式感”可以保持人们对文化抱有应有的敬畏之心,也是让经典代代流传的介质。

但是,当教官一声令下,所有人包括江北,都面朝孔子雕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时,忙不迭跟上队伍的何思怀,脑袋还有些没转过弯儿来。

紧接着,所有人开始行大礼跪拜,校长刘民军穿过一群匍匐在地的头颅,握着一份讲话稿站到了“孔子”身旁,厚厚的眼镜后面仍旧是藏不住的笑意,整个人仿佛已经成为超越“孔子”的那个“神”。

盛夏的太阳起的永远比人早,热的比炊火快,七点多钟的太阳烤在身上,已经有人的校服被汗水浸湿了。地面是温热的,带着一些砂砾的粗糙感,跪得膝盖很疼。

一直没有接收到“平身”信号的何思怀,双腿已经有些发麻了,刘民军也不看脚边跪拜着的百把个少年,只是清清嗓子,开始读稿子,内容大约是古代的三纲五常和现代垃圾毒鸡汤的杂交产物。

看这势头,何思怀终于忍不住了,小动作地戳了戳前面一样匍匐在地的江北,江北微微偏头,看不见表情。

“北哥,这还要跪多久?”

江北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小声地送来一道晴天霹雳——

“一个小时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