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看到身后的黑影,拉着噜噜停下,两边的黑影也都停了下来。
双方都不说话,默默对峙。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桀先动了，他牵着噜噜继续向北,走到小街的出口,等在那里的黑影默默让开一条路。
对面的大街灯火通明，噜噜将两个人隐没，迅速跑过大街,进入对面更加黑暗的小巷。
两波黑影如法炮制,几个同样有隐没能力的黑影也把身边的怪物隐匿了起来,在路过的当地人族眼里，也就是有七八个衣着比较非主流的年轻人结伴夜游而已。
格尔木本来就不是多繁华的城市，近些年人口流失又比较严重,环绕机场形成的商圈和居民区就更小了，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人族居住区，来到空旷荒凉的城外。
万里行租车行后门，七郎站在墙头上的阴影里,看着桀和噜噜带着一大群黑影离开，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跳下墙,回到车行。
十一月的西部高原夜里已经很冷，桀和噜噜手里的食盒已经凉透了。
桀伸出手，把属于自己的那个餐盒递到一个个头比较高的同类跟前。
那个人摇头,回头看万里行租车行的方向，用十分压抑的声音说：“我们不抢你们的食物，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桀扭头，也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噜噜说：“我和不牢商量事情，你先吃你的。”
噜噜看看不牢，又看看桀，慢慢地打开了自己的食盒。
“咕咚。”
“咕咚。”
……
几十个黑影同时咽唾沫。
噜噜垂下眼帘，用它弯曲锋利的爪子艰难地拿起筷子，扎了个饺子放进嘴里。
“咕咚……”
“咕咚……”
……
桀再次把自己的食盒递出去：“斑杜。”
被他叫做“斑杜”的黑影赶忙躲闪，拉着身边几个黑影退后，以躲避饺子的诱惑。
不牢说：“桀，我们只是不想被吞噬，你帮我们和……说说，请他帮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保证，永远不会和你跟噜噜抢夺食物。”
桀摇摇头：“我和噜噜只是发现他吃的食物特别好，捡一点他吃剩下的，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如果他像你说的，认识苏醒的重明大神，他那么多次都差点被吞噬，怎么不跟重明大神离开？”
不牢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离开，可他身上有重明大神的味道，你和劳嗷从九舟之地回来，也有，只是没有他那么明显，你身上还有苍吔和九舟大神的味道。
天道浩劫，我散去神力沉入昆仑之下的最后一刻，亲眼看到重明大神把苍吔的神魂打散融入皋兰之地，还把自己的神力覆盖在皋兰之上。
苍吔如果苏醒，他们只要有一点点记忆，肯定会去寻找重明大神。”
桀说：“就算你说的都对，他……，为什么要帮我们？他自己还在这里。”
不牢踟蹰：“也许，是重明大神让他在这里？”
他好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一时不敢再开口，可过了一会儿，他特别兴奋起来：“重明大神让他在这里，那是不是说，重明大神还会来这里？来看他，或者，等他干完某件事，重明大神就会来接他离开？”
桀垂下眼睛：“我不知道，我和噜噜只是想吃他剩下的食物。”
不牢走近桀身边，盯着桀看，眼睛发出特别的光亮：“我知道了。”
他身后的黑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都挤了过来。
不牢伸开双臂拦住他们，然后自己后退，把那些黑影都逼得同时后退。
等那些黑影离开很远，他又跑了回来：“桀，如果重明大神来，怎样才能让他把我们都带走？”
桀说：“你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保住自己不被……吞噬。”
这句话等于默认了重明大神会来这里，不牢兴奋得抓住自己胸前破烂的黑色衣衫，平息了片刻后，才又问：“你在九舟之地见到重明大神了吗？他还像原来那样，还是化成了人族？”
桀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不牢，你还记得重明大神为什么那么厌恶哥牢和……、穷碍、瘟趾吗？”
不牢说：“他们总是在吞噬弱小的神祇强大自己，而重明大神认为有神识和魂魄之物，皆为生灵，均可在混沌世界求生。
重明大神尤其厌恶哥牢和瘟趾，只因哥牢趁啾啁大神和重明到栗广之野观看女娲造人之际，吞噬了九舟之地百万灵兽。
瘟趾知道乌鸦是重明大神胸羽所化，自带重明大神一缕神魂，多次偷袭乌雅，想要吞噬它，得到重明大神的神魂。”
桀说：“重明大神何其宽仁，因为那百万灵兽和乌鸦，差点让哥牢和瘟趾魂飞魄散，那时，混沌可是有亿万神祇的。
如今，我们昆仑只余两万神祇……”
不牢说：“我知道了，我们不会……”
桀说：“你们快回去吧，最好分开走。”
不牢想起什么，说：“牢呕最近可能来找……，牢呕是和……一起苏醒的，你觉得……，能行吗？”
桀楞了片刻：“牢呕居然……”
不牢点点头：“布固昨天听到，告诉我的。”
说完，他转身跑回一群黑影之间，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桀把自己的饺子也给了噜噜：“快吃完，我们去……”
噜噜看着饺子犹豫。
再有一百份他也能吃完，可是，这是桀的，他们现在特别缺乏含有神力的食物。
桀说：“快点，也许牢呕一会儿就来了。”
噜噜狼吞虎咽起来。
万里行租车行的房顶，七郎看着不牢和斑杜带人重新走向昆仑山，没有发现桀和噜噜的身影，他跑了几步，高高跃起的同时，化为一只巴掌大的金色小鸟向北飞去。
*
距离九商六千公里外的华厦国北部边境黑水山。
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从山顶冒出来，影子仰头对着天空看了片刻，举起双臂，发出一声响彻千里山林的嚎叫：“呜～趾……”
叫声消失，黑影双臂一抖，变为一只翼展超过三米的大鸟，向着南方飞去。
夜半时分，这只大鸟进入燕胡山地界。
*
凌晨四点，九舟山系一座山峰上，正在吞吃果子的杉下和楸下感觉有熟悉的气息靠近，两只同时推推沈九州：“醒醒，白爷来了。”
沈九州伸个懒腰坐起来，萧知正好翩然落在他们跟前。
不等狗子和沈九州开口问候，萧知就说：“瘟趾吞噬了穷碍，燕胡山一百八十座山峰倾倒，首都现在全城管道破裂，停水停电，数千栋楼宇受损，你快回去处理后事吧。”
沈九州气得大喘气：“这个杂巴羔子，他不是呆在黑水山嘛。”
萧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个疯子。
原来重明沉睡，他以为重明已经陨落，昆仑和燕胡山离黑水山又那么远，他也不知道萤山和穷碍的存在，以为自己是当今这个世界的老大，刚苏醒两千年他也不着急，安心在黑水山一带作威作福继续温养自己的神魂。
现在知道了重明苏醒，昆仑和燕胡山还有原来比他强大的萤山和穷碍，以他的性格，他会安心偏安一隅吗？”
沈九州冷笑：“所以他就想先吞了穷碍和萤山，再来吞噬重明？还真敢想。”
杉下抹了抹嘴：“那个王八.蛋什么不敢啊？当初女娲造的第一个人他就想偷去吞噬掉，如果不是重明提前看到了，让我在栗广之野等着抓他现行，可不就让他吃了？”
萧知拍拍沈九州：“首都新闻上专业人士给的说法是6级地震，快走吧，穷碍下面好几个都不是省油灯，瘟趾吞噬穷碍后得消化一阵子，暂时顾不上吞他们，他们可能吞噬其他苏醒比较晚的神祇，然后再互相厮杀吞噬，以求壮大自身，将来能逃过瘟趾的捕杀。
如果时间够，他们还会吞噬人族的魂魄和气运，首都不能再出事了。”
他又对杉下和黎下说：“你们俩跟九舟一起过去，把灼灼跟出出那样的保护起来。”
杉下和黎下想争辩。
萧知说：“重明应该找到了一部分关键记忆，就在刚才，九舟之地已经被激活，失去了记忆的神祇也能吸收这里的神力了，把他们送过来。”
杉下和楸下：“我们刚才感觉到神识一阵荡漾，原来是重明激活了九舟之地？”
萧知说：“他那么喜欢自由的人，主动把自己沉入不见天日的温养大阵里，为什么？
我当初只来得及收拢他大约百万分之一的神识和魂魄，他的记忆想全部恢复至少需要一万年，但他的本能已经开始发挥作用，除了温养呀烊的神魂，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保护苏醒的混沌诸神，希望他们一个也不要再被吞噬。
激活九舟之地，他才能有个地方安置他们，否则那些小神几十年后，最多二百年，都会像人族那样死去。
你们俩不想帮他完成心愿？”
杉下和楸下当然想，但此时此刻，他们更想守卫在黎下身边。
沈九州化身苍鹰大小的花白大鸟，杉下和楸下变成狸猫大小跳上去，三只对萧知挥挥……翅膀尖或爪子，花白大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萧知目送三只离开，自己坐了下来。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守护重明。
九舟之地是沈九州创造，一花一草一尘一埃都因他而起，所以在混沌令成、重明部分破碎的神识和魂魄被他封入温养大阵，沈九州把自己的神识、魂魄和神力打散覆盖在神衣冢上时，九舟之地的一切生物自动进入封印状态。
三千年前，沈九州苏醒，但他的神识和魂魄、神力和混沌时期相比只剩下沧海一粟，即便他是九舟之地之主，也无力解除封印，推动九舟之地重新运转。
萧知当初和重明一样，为保护混沌世界和天道硬刚，消耗掉了绝大部分神力，其后这一万年里，为恢复沈九州、共工、青鸟、继承了神农神魂碎片的沈厚仁以及像黎家姥姥姥爷这样的后天神祇，他也消耗良多。
而现在即便黎下记忆已经恢复了相当一部分，他也不敢轻易浪费自己剩余的神力在别处，黎下复苏记忆需要的神力太庞大了，所有混沌神祇加起来也不够他塞牙缝的，万一有点意外，萧知得用自己的神力稳住他。
现在，九舟之地复苏，对苏醒的混沌诸神是天大的幸事，萧知希望对重明也是。
天道收割，是因为按照宇宙法则，新生的世界经历最初的混乱后，应该逐渐建立起秩序，不停地有新的生物诞生，混沌世界进入生生不息的良性循环。
而他和重明看到的这个混沌世界，混沌诸神亿万年征战不休，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重明引导沈九州、青鸟他们创造新的生物，除了女娲、钟山之神烛阴和英招，其余亿万神祇都只想吞噬了九舟之地和钟山之上的生物壮大自己。
天道自有一套衡量标准，当它认为现有神祇的存在不能给新生的世界带来向好进化的可能，毁灭它们、重新孕育新的世界和神祇便成为必然。
重明和混沌神祇们相处亿万年，对它们无休止的征战也十分厌恶，但因为这里有九舟山神、女娲、青鸟、共工、烛阴、英招这样让他喜欢的神，还有负日而行的乌雅和九舟之地、钟山之上以及英招空中花园里的诸多生灵，他不愿意混沌世界被毁灭。
现在，他们守护下的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天道法则所希望的样子，天道应该对重明有所表示吧？
萧知正在胡思乱想，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他微微一愣，拿出手机。
萧医生：【七郎，在吗？】
七郎秒回：【萧医生，什么事？】
萧医生：【你要进昆仑山？】
七郎：【有两个朋友，我怕他们出事。】
萧医生：【不要去，你有自己的事，我现在会给你发一个加急快递，你如果来不及收，给快递留门，让他直接给你放店里，打开包装】
七郎：【它来了？】
萧知：【我没有你哥哥的先知天赋，我只是感觉，你去反而给那些人招来麻烦，你的麻烦也很快就到了。】
七郎：【知道了】
七郎：【萧医生，我不知道是做梦还是产生了幻觉，我看到我哥在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坟里面，他变成了一只比昆仑山还大的鸟，只是那个鸟，好像是死的】
萧知深呼吸，沉吟片刻后才继续：【不是梦，你和你哥一样有看到未来的能力，那只鸟不是死的，只是在沉睡】
七郎：【也就是说，那真的是我哥】
萧医生：【是】
*
神衣冢下三千丈。
充满灰白色神力、一望无际的空间，一直无比巨大的金色大鸟闭着眼睛，神态安详，金色的巨爪却不时抽动一下，似乎在做噩梦，却又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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