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没座的赶快找座位坐下,车马上要开了。”司机师傅在前面喊话。

那人往后走了两步,和周青青隔了一排的位置,在同一侧坐下了。

周青青要说出口的责怪,瞬间失去了最佳时机,她更加心浮气躁。

车内空间小,乘客不少,很快额头上闷出了一层汗。

前头的人喊司机,“把空调开开吧。”

这话一出就得到无数的响应,司机刚开始还抱怨说公司规定温度不到三十度不能开空调之类的,后来耐不住人多抱怨,喊了一嗓子,“把窗户关上,开空调。”

大家噌噌把旁边的车玻璃关上。

刚才有人上车,周青青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旁边有一扇窗,开了一半,她试着关上,使了吃奶的劲儿,玻璃却纹丝不动。

有人吐槽空调不制冷,司机说已经开到最大,是不是有窗户没关上。

周青青觉得这话像是在说自己,她又咬着牙使劲拉窗户,可玻璃就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动也不动。

一条手臂从座椅的间隙伸过来,他拉住黑色的栓,指节干净、看着瘦手臂上却肌肉奋起,虽缓慢还是关上了玻璃。

周青青想说声谢谢,她侧身往后看,后排是那个一身汗有着薄薄眼皮的年轻人,他也正看着周青青。

他刚才碰到了我!

所以我不用说谢谢了。

年轻女孩的矜持和害羞,让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继续闷头看题了。

这四十多分钟路程格外的漫长,有人晕车问司机要了呕吐袋,一时之间车厢里充满了呕吐声、有人大声谈话……周青青看了三页题,记住了不甚熟悉的十个英语单词。

她很想给袁琼打个电话: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亲切。

房水县县城不大,每条路的名字很有意思,是以地名为名,比如上海路、南京路、天津路、北京路……

表舅早已经把姑婆家的地址发到周青青的手机上,表舅的意思是他不能接周青青,让周青青直接从高铁站打车回去,能更安全更方便点,可惜当时周青青已经在大巴车上。

她要到的是海南路。

现在大巴车是在人民路上……

再过大概五个红绿灯,往北拐,再走一个红绿灯就能到……

“西安路到了,到西安路站的到后门下车……”司机在前面喊。

可地图上显示海南路却是越来越远了……

“叔叔,不去海南路吗?”周青青弱弱的举手,小声喊。

她问了一遍,司机没回应,大概是没听到,她又问了一遍,再次淹没在谈话声里。

倒是旁边的中年妇女,扬着嗓门问司机,“师傅,这小姑娘问去不去海南路?”

这妇女嗓门极大,司机很快回应,“前面人民路上有段在修路,要往南走,要绕路。”

周青青第一次来,不知道绕路的意思,是把海南路绕过去了,还是最后仍会绕回海南路。

“我要去海南路。”她努力大着声音说话。

旁边的妇女训斥正扯着嗓子说话的人,“你们说话声音先小点,都听不到小姑娘说话了。”

周青青的脸瞬间红了。

司机说,“小姑娘,你应该在前面那站下车,换趟公交车能直接到海南路。”

周青青一听这车不到海南路,她有些慌了,“我要去海南路,现在该怎么坐车呢?”

“这车是往南走了,越走离海南路越远,要不你现在下车,看看车站哪辆公交车到海南路的。”司机提醒她,“小县城公交车停得早,你要是换车得早点。”

周青青急得额上冷汗直冒,她扒着车座看着车窗外陌生的一切,有了害怕的感觉。

“我也是到海南路的,等会儿下车你跟着我。”先前替周青青说话的中年妇女,热情地说话。

周青青立刻感激地冲对方笑,“好的,谢谢。”

中年妇女年龄在四十左右,偏胖扎着马尾,身上是件黑红色的套装,质量不怎么好,“看你年龄和我姑娘差不多,是来找同学玩还是走亲戚?”

出门前父母再三叮嘱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周青青想等下两人还要作伴,告诉对方也没什么,“来看我姑婆。”

“你去海南路哪个院?我也住那里,说不定还认识你姑婆。”

“海南路五十八号。”

这妇女用力拍手,惊喜道,“巧了,再往前几步,那家五金店是我家开的。五十八号院里是住着个老太太,身体真好,那么大年龄了总在门口晒着太阳纳鞋底,儿女也孝顺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袁琼和周元恒为了让周青青同意来房水县,给她说了很多关于姑婆的事情,比如姑婆在那个年代就是大学生、姑婆手工很好,家里人不同意她的婚事,为了嫁给丈夫就再也不同家里来往,年轻时候脾气倔性子急,年轻守寡艰难带大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女儿都是十分孝顺的人……姑婆的形象和这位妇人说的一样,周青青推测她说的老太太应该就是姑婆了,“我妈妈说姑婆八十五岁。”

“对对,就是她。”妇女又应和,“我和她熟得很,没事儿就去串门。”

“长脑子没有,别人说什么都信,你是猪吗……”后排的人骂骂咧咧。

周青青被突兀的骂声吓了一跳,越过座椅之间的缝隙去看,那人在打电话,满脸的不耐烦,嗓门极大。

被打断,周青青和中年妇女的话题也断了。

大巴车又走了几站,这妇人下车,周青青跟着下车,因为这妇人说,“在这站可以坐公交车,能直接到家门口。”

这应该是个交通要站,不少人下车,堵在后门。周青青提着个小的行李箱,背着双肩包,排在最后面。不对,她不是最后的,还有个人,那人可能急着下车,前胸压着她的书包,周青青能感到挤压感,她往前倾着要从车上栽下去。

想回头说那人几句,妇人已经下车,在车下面喊她,让她赶紧下来。

周青青只来得及狠狠瞪身后面人一眼,“好的,我马上下来。”

这人也在这站等着换乘。

中年妇女和周青青说着话,问她上几年级学习成绩怎么样父母做什么之类的,周青青虽然很少出远门,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关于家庭住址和父母的话题她含糊其辞。中年妇女可能粗心大意或者只是陌生人之间的攀谈,毫不在乎她是否据实以告,没表现出来不高兴。

“现在时间晚了,公交车最后一班已经过去了。”过了很久,妇人才指着公交车,站牌上的时间说。

周青青又急起来,“那现在怎么办?”

“你别着急,到了房水县就算再晚都肯定把你送回家。”中年妇女说,“我打电话叫个车来,先送你回去,别让家人等着急了。”

周青青说什么都不肯,说要自己打车,可看到中年妇女叫来的是辆出租车,也就不再反驳,顺路乘坐也没什么吧。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年轻人,这时候上前搭话,“去海南路是吧?一块。”

周青青:这人真的很烦人啊。

中年妇女防备地看着他,“你也是到海南路,怎么刚才一直没说?”

周青青同样狐疑地看着他,还有些看好戏地等待着,他可能会出现的窘迫。

“临时有事儿。”年轻人说,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耸着肩膀,“怎么,我不能去?”

中年妇女仍是不肯,“去可以,你换辆车坐,谁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我们俩女的,不想和你乘坐同一辆车。”

年轻人说,“你甭管我做什么的,肯定不杀人没犯法。”他又指着周青青说,“在车上听你说那老太太,我也认识,要不我和她同一辆车,我先送她,再去办事儿。”

周青青看着妇人,她摇头,意思是不想和这个人一起。

妇人无法,咬着牙齿无可奈何,“可以,你坐前面,我们俩坐后面。”

年轻人没再说什么,拉开副驾驶座位那侧的车门上车了。

一路上,除了妇人和周青青说话,其他两个人都安静极了。

沉默不语的出租车司机,问年轻人,“你到哪里下?”

年轻人说,“我去她隔壁,她什么时候下,我什么时候下。”

“……”周青青想说,我不想和他同路。

中年妇女对司机说,“先送他们两个,再送我。”

出租车停在了海南路五十八号,周青青要出一半车费,中年妇女没让,“你来房水县做客,怎么能让你出钱,就当阿姨接待你了。”

年轻人拉开车门,长腿一迈出来了,连个谢字都没有。

姑婆和两个表舅表舅妈及表弟一大家子,早已经等在门口,看到有出租车停下赶紧过来看,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询问都带着试探,“你是青青吗?”

周青青几乎热泪盈眶,有种找到组织的喜悦,“舅舅,是我。”

姑婆拄着拐杖,颤颤歪歪地过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到家就好到家就好,你要是走丢了,我以后是没脸见我那老哥哥了。”

表舅擦着额头的汗,连声自责,“这事儿怪我,让青青受委屈了。”

周青青这才知道,表舅算着时间,去房水县汽车总站接周青青,没接到人,打她手机没通,大家已经着急找了她一个小时。周青青翻着包找手机,没找到,“我记得放在包里的。”

姑婆骂儿子两句,“让你表舅给你买个新的,更好的。”

表舅小心地陪着不是,“买买,今天晚了,明天早上店里开门了,就带青青去买。”

要接的人接住了,表舅这才发现周青青旁边还站着个陌生人,问周青青,“这是?”

周青青摇头说不认识。

这年轻人淡淡地说,“路过。”就走开了。

表舅问,“你朋友?”

周青青肯定地摇头,想了想两个人的短暂交集,“不认识,一块坐车回来的。”

陈九生往前走了几步,他兜里的手机一直响,打电话的人问他到哪里了。

“刚送了个人回家。”

“认识的人?”

“不认识。”陈九生的舌尖顶着上颚,“多管闲事了。”

“你不是多事儿的人啊!”

“蠢得碍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