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昏暗沉闷的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卡宴缓缓地驶入,在固定的位置上停下后,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走了出来,手机放在耳边,满脸的戾气。

“我不是说了不签她了吗?这种要演技没演技要实力没实力的花瓶签来有什么用!”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有些为难:“可她的父母都是……”

男人满眼不悦:“我们还需要在乎这些吗?”

“哥,她已经签下了《繁花一梦》的女二,资方也不敢换人,就算她是个花瓶,她也是个有背景的好看花瓶,你也要为咱们公司想一想啊,陆思议和那几个老东西已经盯着你很久了,你不能意气用事。”

男人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正想开口反驳,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悄然站了一个人,那人高举起手中的木棍,男人的后脑勺上挨了重重的一击,男人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机也掉在了地上,还闪烁着正在通话的界面。

“哥!你怎么了?哥!”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愈发焦急,男人躺在地上已没了声息,停车场空无一人,将他击晕的人也不知所踪,只有一根棒球棍躺在他的身边,顶端还沾着一丝血迹。

…………

津宜大学所在的地区,是整个安阳市最繁华的地方,大学面前的津宜一条街,各种商铺一应俱全,小吃从头吃到尾不带重样,每到了夜晚就变得车水马龙,充斥着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

何半安舅舅的花店在这条街的尽头,生意没有前方店铺的那么火爆,但是也不乏一些情侣和爱花的女孩子前来光顾。

“我要一束康乃馨,帮我包起来吧。”

穿着格子裙样貌姣好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何半安的面前,藏在眼镜后面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何半安清秀的脸,眼中带着再显然不过的笑意。

月上柳梢,她是何半安今晚的最后一位客人。

在她炽热的目光中,何半安脸上发烫,他迅速地将康乃馨包好递到了女孩面前:“教师节特价,再加上已经晚上了,一束三十八元。”

“谢谢你哦小老板。”女孩伸出接过,微凉的指尖和何半安轻触,“老板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下次还来这里买花。”

何半安迅速把手收了回来,低着头不敢看她:“花店位置不会变的,欢迎您下次光临。”

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何半安这个害羞的样子,她只是轻轻一笑,留下一句“下次一定要给我联系方式哦”,拿着花便离开了。

何半安坐回到藤椅上,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灯,他长舒了一口气——花剩的不多了,可以打烊了!

身后一个长发红衣长相冷艳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何半安笑道:“那个姑娘对你有意思,我看出来了。”

开口却是男声。

何半安把手中剩下的一支残缺的玫瑰花扔了过去,击穿了男人的的身体,红裙像雾一般散开,又迅速聚合。

“你又打不中我。”男人盈盈笑道,细看才他的身躯竟是半透明的,也没有脚,悬在半空离地一尺多的样子,一身戏服一样的红袍在尾端断成半截,破破烂烂的像是被撕扯过一样。

“哼!要不是那群该死的老鼠,我美丽的小裙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到自己的衣服,辋川又一次开始抱怨起搬家前遇到的那群老鼠,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话语,何半安起身去关上了花店的大门,走到花店后面的房间里给自己到了杯水。

何半安毕业之后就来了这边和他舅舅一起经营花店,舅舅和舅妈住在市区他们自己的家中,让何半安住在了花店后面的隔间。

房间虽然狭小,住他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他那细腻老舅悉心地装修,小屋格外的温馨。

只是屋角一个老旧的中式红色衣柜与这温馨的风格比起来显得十分突兀,辋川盘腿坐在衣柜上,嫌弃地看着何半安:“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刷新漆啊,你瞧瞧我这衣服都旧了,不好看了!”

“我没钱。”何半安淡定地朝辋川道。

这衣柜便是辋川的本体,是何半安他姥姥出嫁时带来的,后来就成了何半安的专属衣柜。

何半安对这个衣柜是万分嫌弃的,他一个大男人,每次搬家时都要带着这么个大红色衣柜,实在是别扭。

可是辋川老缠着他,不带着他辋川就进他的梦里吓唬他,搞得何半安神经衰弱,只能带上了他。

何半安和辋川的相识,实在是一场意外。

何半安五岁的时候,在屋里到处乱跑,一个没留神磕在了姥姥的衣柜上,嘴唇和衣柜来了个亲密接触,头晕目眩的抬起头,耳边就传来了‘嘻嘻’的笑声,他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红衣的长发姐姐坐在衣柜上看着他。

那美女姐姐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真是个蠢小孩!”

声音有些粗犷,幼小的何半安没有听出来,他抬头向小姐姐辩解道:“我不蠢。”

空气安静了一秒钟,那美女姐姐就像见了鬼一样从柜子上跳了下来,站到了何半安的面前:“小孩,你能看到我?”

何半安懵懂地点点头,当他低头看到美女姐姐悬浮在空中时,小时候听舅舅讲过过的鬼故事灌入脑中,他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身边除了姥姥和舅舅,还多了一个长相美艳怎么赶也赶不走的男人,男人告诉他,他叫辋川,是这柜子的‘灵’。

何半安活在辋川的骚扰和教导中,也慢慢接受了自己只要亲到什么东西就能看到它的‘灵’的神奇能力,但是只有上了年头的东西或者活物才可能有‘灵’。

因为有辋川的存在,何半安逐渐自闭,变成了一个社恐,害怕和正常人类交流。

让社恐何更恐慌的,是他那莫名其妙的亲和力,从见到辋川的那一面开始,他在其他人眼中忽然变得顺眼起来,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都会觉得他十分亲切,都愿意亲近他,何半安在众人莫名其妙的好感中,自闭的更加严重。

舅妈待产,舅舅陪她回了老家,把花店交给了何半安照料,想借此机会改善一下何半安的性格,但是何半安秉持着动作快他们就来不及跟我闲聊的原则,完美地辜负了他舅舅的期望。

只要不去考虑其他的问题,何半安的生活简单又快乐。

“可你要找女朋友的呀。”何半安躺在床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辋川在此刻凑了过来,单手撑脸侧飘在空中看着他,“今天那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我看到她把联系方式写在墙上的留言板了。”

“……”

何半安顿时睡意全无,他起身披上衣服,果不其然在墙面上方形留言板的正中央看到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擦掉留言板上除了和营业建议无关的东西,辋川跟在他身后,乐此不疲地骚扰他:“你去亲一亲窗边那株仙人球吧,那小家伙可想和你一起玩了。”

“闭嘴。”

何半安用被子套住了头,可辋川空灵的声音还是不断地传入耳中,忍无可忍,何半安拿起床头柜上一支黑色记号笔,黑着脸走到衣柜前。

“啊!不许划坏我的裙子!”辋川激动地变了声,何半安看他一眼,辋川可怜兮兮地捂住嘴巴,坐回了柜子顶端。

终于可以睡觉了,何半安伸展着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躺在床上,何半安算了算今天的账,发现以前那个每天都会在他这里买一束玫瑰花的人今天没有来。

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吗?

何半安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忽然响起——“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

何半安一个鲤鱼打挺,发丝都散发着起床气,等他摸过手机,看到来电名称时,脸上的烦躁变成了惊讶。

“沈榆阳”,他的高中同学。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同学。

他为什么会在深夜给他打来电话?

带着满腹疑惑,何半安按下了接通键。

赵观之坐在洁白的病房中,语无伦次地跟一个不甚相熟的男人说着自己内心的慌张,眼泪在眶中打着转,几度哽咽。

“我、我哥哥他在停车场被人打了,现在昏迷不醒,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何半安听着赵观之带着哭腔的声音,舌头就像打了结一样,沉默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你别哭了,我明天就去”。

挂断电话,何半安望着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和沈榆阳并不是很熟,但听着赵观之的语气,总感觉沈榆阳的情况很不乐观,何半安唏嘘不已,放下手机,脑子还是钝的。

原以为是沈榆阳,没想到带电话来的是他弟弟,还是在深更半夜。

多年未联系,忽然打电话过来,情况是有多不乐观……

高中的时候,沈榆阳的性格比他还孤僻,在班里名列前茅,但是一直是形单影只;整个班里也只有何半安和他说过几句话。

他和何半安一样,都是孤独的人。

订好闹钟,在心中盘算着明天要给沈榆阳带一束花,无视柜上的辋川发出的声响,何半安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何半安好像回到了那个暑假,破旧简陋的居民楼下,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辋川侧躺在衣柜顶上,和窗台上那盆小仙人球无声地交流着,一阵阴风吹来,原本半敞着的窗子猛地合上,巨大的声响让睡梦中的何半安轻轻皱起了眉,翻了个身面向辋川。

辋川起身飘到了窗边,屋外还是车水马龙的景象,万里无云漫天繁星,没有一丝狂风掠过的痕迹。

小仙人球缩到辋川的怀中,穿过喧腾的街市,墨色中,一团黑气正慢慢朝他们袭来。

……

按照赵观之给的地址,何半安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家私人医院,为了避免打车遇上健谈的司机,何半安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车筐里那一束盛放的花格外招摇,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穿过一个个科室,到达最高层的VIP病房,何半安一下电梯便听到了楼梯口传来的争吵声,其中那个男声有点像刚刚和他通过电话的赵观之。

女声轻柔娇媚,细声细气的,何半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赵观之带着些无奈的话语却不断地传入他耳中。

“没人许诺过要给你那个角色吧?你和导演说好了?这种人的话你也能信?”

“你来找我也没有用,那个角色是她自己拿到的,我哥在休息,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也不许告诉别人我哥昏迷的事情。”

……

何半安捧着花束在电梯门口站在,犹豫了片刻,他选择继续站在那里。

那边的争吵持续了有五分钟,以女人最后的咆哮和哭泣作为收场,高跟鞋的声音响过,一个带着墨镜和口罩的长发女人怒气冲冲地来到电梯口,女人看到何半安后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脸,戴上了口罩,何半安识趣地向一旁挪了两步。

何半安一打眼便瞧见了女人精致的侧脸,画着妩媚的眼妆,让何半安想起了隔壁文具店老板挂在店门口的某当红小花旦的海报。

直到电梯门闭合,何半安才抱着花走向了楼道,赵观之站在空荡洁白的楼道中独自懊恼,习惯性的从兜里掏出烟来,想起这里是医院,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一抬头看到了何半安,赵观之满眼的烦躁变成了喜色,他走近何半安,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是何半安对吧?我哥他就在那间病房,你跟我来。”

何半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跟着赵观之穿过了半个走廊,来到走廊最尾端的一间病房,赵观之推开门,朝何半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哥喜欢清静,所以也没请其他人来照顾,除了几个小护士定时来换药,一般都是我看着。”

入眼是一片让人心慌的白色,简洁明了,没有过多的装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何半安想起了小时候被舅妈拽着去打针的场景,有一瞬的心悸。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病床上,沈榆阳躺得安静祥和,本就精致的五官多了几分棱角,愈发英俊逼人,与记忆中那个阴郁沉闷的少年逐渐剥离。

何半安把花篮放到他的床头,一转身却看见赵观之的眼中噙满了泪花。

“我哥前天早上还好好的去了公司,中午我跟他正打着电话,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他就没声了,我匆忙赶来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虽然没了生命危险,但是医生说他可能醒不过来了……”

说着,赵观之又开始哽咽起来,眼泪不值钱一样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羊毛地毯被浸湿了一小块,洇出了水渍。

何半安又开始词穷,喉咙动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四个字:“会没事的。”

这种简单粗暴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也许是赵观之压抑了太久,面对着何半安,他掩着面小声哽咽,泪水从指缝间挤了出来,何半安环视四周,从床头抽了一张纸送到他眼前。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何半安问道。

赵观之接过纸巾,狠狠地撸了一把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没有,监控被人动了手脚,什么都没查到。”

说着,赵观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咬牙切齿:“肯定是公司里那群老头合谋想害我哥夺取股份,不然不可能连监控都查不到。”

何半安:“……”

看来他这位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还是个挺厉害的人物,还有自己的公司。

“那……有什么证据吗?”

赵观之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

何半安:“……”

“我哥出事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他们,就是怕他们趁机害我哥。”赵观之的话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对那些股东的不满溢于言表。

“那个……”

何半安作为一个外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这些一听就是公司内部机密的信息,但是赵观之像开了二倍速一样,他根本插不进去话。

听着赵观之讲完他和他哥是怎么一步步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股东大会里面那些人的嘴脸又是多么的丑恶,再到前天他哥被打晕躺在停车场无人问询,足足过了有二十分钟。

赵观之口若悬河,何半安听着喉间都有一丝的发干。

“是不是渴了?”赵观之忽然停下,后知后觉般问何半安,“水壶里好像没有水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接点水。”

何半安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沈榆阳,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赵观之拿着水壶出了门,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后,何半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步伐沉重地走到了病床前。

“那人虽然昏迷了,但他的灵魂还在,你要是亲他一下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他。”

今早出门时辋川的话在何半安的脑海中三百六十度旋转弹幕式播放着,赵观之的哽咽,高中时沈榆阳张扬灿烂的笑容,一并涌入何半安的大脑。

目光聚集在沈榆阳发白的嘴唇,何半安心一横,两手放在沈榆阳的左右肩膀上,弯下了腰。

何半安红润薄削的唇略过沈榆阳微抿的嘴唇,到达他线条清晰的光洁额头上,小鸡啄米一般轻轻地落下一吻。

眼前闪过一道白微色的光,何半安做贼心虚一般急切地起身,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视线和床对面忽然出现的男人相交汇,何半安的心咯噔一声,僵在了原地。

沈榆阳乌黑的瞳孔中写满了惊讶,何半安感觉一股热气从脚烧到了头顶,‘腾’地一声,他的脸红得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呆愣地看着沈榆阳,脚指头微微蜷起,脚下像是黏了胶水,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