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乡下地方,裤子几乎不分男女。都是肥肥大大的裤筒提上去,最后用一根粗布条当做裤带,在腰间系一道。只要裤子不往下掉,就算穿好了。
崔元雪刚来的时候,对于这样的穿着方式实在是不敢苟同。可无奈她又不会做衣裳,也不会改衣裳,只能这么随大流了。再说了,经过哪些关键的年月,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崔元雪拎着肥肥大大的黑色裤子,放在床上。将他好的那只腿塞进去,再将捆了木板固定住的那只腿也给塞了进去。
好在这裤子够肥大,不然肯定是要剪开来才行的。两条裤腿穿完,崔元雪已经的累的一身汗了。坐在床边,不停的用手当扇子扇扇风。
秦子林的跨部用薄床单挡着的,崔元雪只将裤筒穿到大腿的地方,便再也没法在往上走了。想了想,还是出门去叫了崔老三崔老四,让他们进来帮他穿。
这次的理由好了一些,毕竟她一个有孕的人,实在搬不动秦子林那个大男人。崔老三崔老四也明白,二话不说就进去帮秦子林穿衣服了。
崔元雪这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过了第一关。
倒是一直眼尖心细的老二媳妇林珍看出些了端倪,总觉得小妹对这妹夫过于……疏远。想着是不是小妹嫌弃妹夫瘸了,便悄悄的跟大嫂陈芳咬了一耳朵。
“我家那口子前几年有一次在山里头迷路了,隔了一夜才回来。我看到他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又哭又笑,没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了。可是你看咱们小妹,之前要死要活的,怎么现在却好似冷冰冰的,恨不得离那姑爷八丈远似的!”林珍说道。
陈芳正在洗菜,耳朵听着林珍说的话,手底下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减慢。将韭菜一根根挑好后放在水里快速的清洗。虽然洗的很快,但根上的泥土却被洗得很干净。
“咱姑爷这次是死里逃生,小妹心理上可能还有个接受的过程。有点反常,没啥的。”洗好了韭菜,陈芳便放在了菜篮子里,准备洗下一样菜。
今儿个姑爷回来,赵锦兰高兴坏了,跟周围邻居借了不少菜,说是要给姑爷去去晦气。
“可是……”林珍还是觉得不太一样。
“咱先啥也别说了,我有空还得去问问老四,他是咋发现的姑爷。”陈芳眉心蹙着,既有欢喜,也有担忧。
“大嫂,你还不知道吧!”林珍在边上说道,“我一早就问过了,是咱爷爷画了张地图,让老四去找的!”
“爷爷?!”陈芳吃了一惊。
要说崔老爷子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死人都能被他给找出来,真是不简单啊。陈芳是个教书的,本是不信这些个东西的,可有些事情,还真是不得不信。
很快,这个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连西横大队的支书都赶来老崔家看看真假。正巧碰到老崔家在吃中饭,老崔头说什么也要拉着支书一起吃,还给他添了一杯白酒。
“支书支书,这酒是我让大孙子去大队口老张家打来的,特香!”老崔头高兴,拉着支书坐下说道。
老张家祖上原先就是酿酒的,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好多老人都是喝着他家的酒变老的。只不过十几年前老张的爹因为卖酒,被批.斗了不少年。之后他家的酒便每年只酿一点点,也就给自家爷们喝喝。
这老崔头能打到他家的酒,实在是不易啊!
老崔头自然不会告诉支书,他可是用自家好不容易存的二十个鸡蛋去换的!
“好酒啊!”支书不敢喝多,只稍稍抿了一小口,便砸吧嘴感叹道,“真真是多少年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要不是我姑爷回来了,我也舍不得!”老崔头砸吧嘴也说道。
说到这,支书更是好奇了:“晌午前就听说这事儿了,看来是真的?!”那秦子林的葬礼,支书虽说没有亲自去参加,但是老崔家老两口可是亲自去的,还跟他请了半天假呢!怎么突然的……又活了?!
“可不是么!”老崔头拍了下大腿,“我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自己都不信!”
“那你说,一个大活人失踪一个多月,干啥去了不回家。”支书又抿了口酒,吃了几粒花生米。
“受伤了啊,走不了路咋回来啊!”
“那咋不知道托人捎个信回来呢?!”
“那人回来的时候都神志不清了,咋捎信啊!”
“那……”支书还想问什么,被老崔头一把拦住,拍着他的手,高兴的说道,“支书,今天啥也别说了,在我家喝个够!咱们不喝倒不算数!”
“那不行不行。”支书连忙摆摆手,“下午还要上工呢!”
“来来来,满上满上。”
“不行不行,真不行!”
两个小老头正在推搡中,突然只听院门外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是你吗?我的儿啊……”
老崔头扭头和听到声响出了灶房门口的赵锦兰对望了下,两人不约而同的蹙了下眉头。
瞧样子,半溪大队的王秀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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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元雪的饭菜是被陈芳他们端到房里的,毕竟秦子林现在不仅腿脚不方便,手也不方便,吃饭什么的还得人伺候。
韭菜千张,苋菜,还有一整条鱼,两碗米饭和一碗鸡蛋羹。这伙食,足够一般人家羡慕死的。
崔元雪将鸡蛋羹拨到米饭上,又夹了点菜在上头,将碗推到秦子林跟前:“能自己吃吗?”
秦子林受伤的是左臂和左腿,右手还是好的。只是因为睡得太久,太久太久没有进食了,所以看到这些饭菜时候,有些愣了愣。
喉结滚了滚,点了点头。
“嗯。”崔元雪也点了点头。
从秦子林回来清醒后的这两小时,崔元雪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即便说话,也是问这个可不可以,那个可不可以。关于他是怎么受的伤,怎么失踪的,又怎么到的那个山沟里,她一句话都没有问。
同样的,他也没有问她怀孕的事。
两人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谁也没有问谁。
对于这个崔元雪来说,眼前的秦子林并不是她的爱人,而只是一个陌生人。她现在受累要照顾他穿衣吃饭,她已经很委屈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想法去关心他。虽然她的身体依旧时不时的流一两滴泪下来,可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要哭的时候,就看看别的,想想别的。很快眼泪就可以收住了。
而秦子林呢,他坐在自己的媳妇面前,突然之间有一种陌生感。虽然这个女人和自己的媳妇长得一模一样,可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疏离,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除了一开始看到她为自己哭了,可之后他真的看不出来她对自己的关心。难道,她变心了?
也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死了,她变心也是正常的。
秦子林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给不了她幸福,他就放她走。毕竟,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很有可能会残废一辈子的。
她那么美,那么好,没道理要跟一个废人过一辈子。不值得。
两人各怀心事的吃着饭,秦子林突然被呛了一下。咳咳咳,咳的脸色都红了。崔元雪连忙从桌上给他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了水,又给他顺了顺气,他这才好了点。
秦子林叹口气:“可能太久没吃饭了。”
崔元雪依旧,只是“嗯”了声,点点头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实在太尴尬了,秦子林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了院子外面王秀香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什么,喊了声“妈。”
崔元雪皱了皱眉,这个王秀香,来的也忒快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毕竟是亲儿子啊。崔老四这么大张旗鼓的将秦子林从山沟沟里拖了回来,是个人都看到了。所以这才不到两小时时间,不仅全大队,连隔壁的半溪大队的人都知道了。
那王秀香能不知道么!
该来的总要面对。
崔元雪起身去门口,将房门打开,看着外面乱成一锅粥的两家人,喊了一声“妈,子林在这。”
王秀香是被秦小玉和秦小芬两人扶着的,眼睛都哭红了,跌跌撞撞的,头发都散乱着。瞧着崔元雪喊自己了,便连忙往她这个方向走来,走到她跟前,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子林呢?我的子林呢?!”
崔元雪还没说话,房里的秦子林便又喊了声“妈。”
王秀香推开崔元雪,便冲进了屋子。看到儿子秦子林时,抱着他就是嚎啕大哭:“子林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妈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啊!子林啊……子林啊……”
“妈,您,您别伤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秦子林被王秀香一感染,心里头也难过起来。一个大男人,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左膀子不能抬,便又右手不停的抹着眼泪。还给王秀香擦泪,让她别哭了,大热天的别哭坏了身子。
秦小玉和秦小芬还有秦老三秦老五全都来了,瞧着真是老四,全都挤进了屋子里,一家人在一起抱头痛哭。没过多久,秦小晴也赶了过来。听到哭声震天响,以为子林又怎么了。
跑进去一看,原来是都在抱头痛哭。顿时没忍住,也凑上去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子林没死,真好。
崔元雪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像个外人,看着屋子里的秦家几口人哭的声嘶力竭,屋外各路邻里邻居也被感染的频频抹泪。自己这时候却哭不出来了,只能低着头出去了。
悄悄的顺着房檐下走去了老爷子屋里,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崔元雪这才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