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凌驾于卑贱之上的高傲头颅——
“段大少爷,我们会不会要食不果腹了?”景肆捏着迅速扁下去的钱袋,满脸不情愿。
“找个地方蹭吃蹭喝,如果可以抢劫也行。”段匀答地理所应当。
“哼,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前面有个集,去看看。”段匀拽过景肆的马,打断他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
景肆咧咧嘴道:“去哪干嘛,什么也买不了,过眼瘾?”
“说不定能捞着生意。”人多口杂,也许会有什么奇闻异事。
集上的确是人满为患,比肩接踵。拉客声、卖艺声、喝彩声、老弱妇孺尖锐刺耳的吵嚷声,
车辇行过青砖的繁杂声……凡此种种,在景肆听来是锣鼓喧天般热闹的人情味儿,在段匀听来简直让他情绪暴躁怒火中烧。
果然景肆扭头便看到段匀跳动的眼角,只想了一秒,便牵起他的手腕集往外走。
“去哪啊?”段匀就这样被他拉着走,虽能大概猜到景肆的想法还是自然而然得问道。
“这是在太吵了。”你最不喜欢喧闹了。景肆头也不回,又在心里补充上一句。
“可是你喜欢,我便无所谓了。”段匀突然反手握住那人的手,一用力,将他带进自己怀里,又扶着他肩膀,将景肆转了个身,面向集市。
“所以现在,进去吧?”段匀语气尽是笑意,轻推了景肆一把,去牵了他的手。
“你……你不会介意?”景肆偏了头,用余光瞟到了身后人嘴角的笑意。
“自然不会,榆木疙瘩。”
“你好好地骂我做什么……那是?”景肆话还没讲完,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眼球,拽着段匀就挤进了人群。
人群内,只见一位工艺人将糖稀一提,捏出了一条极长的糖线,在手上稍微一搓,等了一会儿又放在石粉模中,用嘴衔住一端,鼓了腮帮就开始吹气。手中摆弄着那糖条,推、捏、揉、拧,众目睽睽下,一条栩栩如生的锦鲤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掌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厉害啊,这手艺简直登峰造极。”景肆边鼓掌边摇头。
“你若喜欢,我也可以学来。”段匀偏头看着啧啧称奇的人,有些不屑。
“啊,当然,你什么不行呢?”景肆听他话里别别扭扭,不由觉得奇怪,拉着他又钻出人群。
可以说,一路上景肆的嘴就没合拢过。明明笔直的街道,段匀硬是跟着景肆四处跑出了蛇形。曾经在湘东城但凡有个稍大的集市,景肆是能不去就不去,他虽然好奇,但实在是不敢一人去人多的地方,生怕身份暴露,平白惹了事端。
如今段匀自始至终牵着自己的手,跟在自己的身边,景肆忽然有了靠山的感觉,四处摸摸,到处逛逛。
不论是喷香四溢的吃食,还是稀奇古怪的耍货,景肆都充满了好奇心,凑上去看这看那,但只要老板看过来时间久了,但凡有半点要推销的意思了,景肆就婉言告辞。毕竟他两个穷光蛋,能填饱肚子已经是万幸了。
段匀明白他在想什么,奈何自己不再有可以肆意挥霍的本钱,虽然心疼景肆,但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他有些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了。
这集市末尾是一道围墙,越往尾走,行人衣着越是简朴,店铺置办越是朴素,街上氛围越是冷清。隔着围墙,隐约还能听到那边的窸窣人声。两人相视一眼,段匀便揽过景肆的腰,带他翻过那堵数米高的围墙。
眼前场景实在是让两人觉得亲切,相比于墙那头的繁华,这边众人的生活极为简朴。背樵挑担,粗布麻衣,见两位衣着体面之人自天而降,不由吓了一跳。
“各位不要害怕,我们就是路过此地好奇,过来看看。并无恶意。”生怕人都跑了,景肆连忙挣开段匀的手,上前拘礼。
段匀看了一眼刚刚抱过人的手,叹了口气,也上前弯了腰。
景肆唠了一会嗑,知晓了这城内城外的关系。简单来讲,这堵围墙就是平民窟与富家子弟之间的“三八线”,一般情况下,除了赶集贩卖,两种经济条件完全不同的人几乎从不往来。富人嫌弃,穷人自卑。
“也不是所有富人都那般作风。”一个年轻女子红着脸看向景肆,补充道,“那后边有个草庐,那里的女主人是从墙那边过来的,人特别好呢……”
“哦,是了。只要是去她那讨点水喝的,她都会给端来一碗菜汤,一分钱不要。”
“哎对,无论是谁,加汤都可以。当真是好心人!”
“就是菜少了点……”
“你想的好美来!”
“话粗理不粗,反正她那么有钱。”
“得寸进尺啊?”
“但凡那群富人稍微借点本钱,我们也能发展起来啊……”
“对嘛,日后会还的!”
“够了啊,我们自己又不是不可以。”
“就是,有点骨气!”
“……”
看到众人如此评价这位女主人,段匀景肆不由好奇,虽实在不忍打断他们激烈的讨论,但还是起身道了谢,告了辞,起身去找那个传说中“来者不拒”的草庐。
两人还没聊什么就被几个打着饱嗝的人打断了,抬眼一看,那草庐就在眼前了。这草庐不愧是草庐,由底到顶都覆盖了稻草,如果这真是位富人的居所,那当真是很违和了。
两人刚进去,坐下不久,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妇女便端了两碗汤来。这女子面带笑容,低挽着发髻,从她递碗的双手来看,这应当是为很会持家又勤劳能干的女子。
这女子放下汤,转身便要走。景肆赶忙叫住她。
“这位夫人,我们不是为汤而来。只是听说您觉得您实非凡人,想来见识一下。”景肆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那女子听后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两个低头拘礼的年轻人,突然轻笑出来。
“我在这这么久了,大多都是来歇脚喝汤的。想要了解我的人,还真是不多呢。”过了几秒,她又叹道,
“人们都太忙啦,连听个故事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了啊……”
她为自己端了个凳子,坐在两人面前,招呼他们也坐下来。
那女子指了指身后那个热着汤的灶台,笑着问两个人:“你们看到那个了么?”
两人顺着她的手看去,点点头,景肆答道:“看到了,一只灶台。”
“是的,一只灶台。我的丈夫就是死在哪里的。”这位夫人依旧是笑,看不出眼底半点波澜。
“啊?”
“哦,准确来说,是那位休了我的丈夫。他就死在那里,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