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先生那里出来,沈清疏又去后宅看?过小师弟,途中还跟郑先生的小孙女打了个照面。
她在郑宅读书时,偶尔会碰到这位“小师妹”,男女有别,两?人也?不是很熟,据传当年师母有意撮合她们两?个,还十分?惋惜她早早定?下婚约。
不过只是笑谈罢了,今年四月的婚期,小师妹也?要出嫁了。
两?人颔首示意,沈清疏避开让她先走,对她从郑衡这儿出来,也?没有觉得奇怪,郑衡在郑家长大,两?个人有交情再正常不过了。
她掀起门帘进去,见郑衡靠坐在床头,正望着?窗外发?呆。他穿着?白色里衣,披了袄子在外面,看?着?身形很是单薄,没有束发?,黑发?披散下来,衬得他面色格外苍白,有些病恹恹的。
同样是风寒,郑衡比她严重多了,这七八天下来,她基本已经痊愈,郑衡却还下不得床。
不过他们之中,惨还是夏薄归最惨,他平时就不爱运动,昏睡了好几?天,听负鞍说差点就转成?了肺痨。
“师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沈清疏都走到床边了,郑衡还没注意到她。
郑衡听到声音,这才反应过来,目光移到她身上,弯了下唇角笑问:“师兄怎么?来了?”
床边刚好有张凳子,沈清疏撩起袍子坐下,道:“我病好了,来找先生判卷,顺便过来看?看?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师兄。”
他神情郁郁寡欢,沈清疏以为?他在担心会试的事,便安慰道:“你不要思虑太多,当先把身体养起来,先生也?只是说他们与你不相上下,你还是有可能中会元的,这不榜单还没有出来……”
她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是什么?学霸的烦恼,她一个普通考生,来安慰开解人家不能考第一,怎么?想想就很心酸呢。
第二第三不也?挺好的嘛!她还考不到呢。
“师兄,我并没有忧心会试。”郑衡摇头笑笑,他还没那么?自大,把会元当成?自己的掌中之物。
“那你这么?愁眉不展的,是有什么?烦心事?”
郑衡想了想,解释道:“只是我离家已有许多年,之前收到父母来信,竟已记不得他们的样子,这次殿试考完,倘若得授官职,我也?算不负期望,终于有脸面回乡一趟了。”
“呵,唬谁呢,师弟,就你这点道行,还瞒不过我。”沈清疏斜他一眼,她才不信呢,思乡嘛,谁还没思过,她以前经常“思乡”,那种失落怅惘跟他这就不是一回事儿。
她摸着?下巴沉思,这样子有点眼熟,像是什么?呢……
十七八的少年人,能有什么?烦恼,最常见的就是感情,沈清疏忽然灵光一闪,不由打了个激灵,惊诧道:“我刚刚碰到小师妹,你你你,你该不会……”
“我我……”郑衡紧张地看?着?她,五官皱在一起像是要哭了。
沈清疏心里一沉,从郑衡的反应里,她已经判断出来了,左右看?看?无?人,凑近压低了声音道:“是小师妹吗?”
虽是疑问,她语气却很笃定?,郑衡苦笑了一下,被猜中了,他心里却有种解脱感,慢慢地点了下头。
他点下去就不再抬起来,低着?头,脖颈无?力?地垂着?,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沈清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很是心疼他,从她穿过来,可以说是看?着?郑衡长大的。
他农家子出身,郑先生对他再好,在郑府也?是寄人篱下,随着?年龄增长,少年人难免多了些敏感自卑。他知道郑衡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背着?全家人的厚望,想要出人头地,因而读书十分?刻苦,在学堂里几?乎无?人能及。
他有争会元的实力?,不得不说是因他过目不忘,天资异禀,但更?多的还是他努力?的结果。
知好色而慕少艾,小师妹天真烂漫,二人年纪相仿,接触得多了,会喜欢上也?是难免的。要是他只是郑先生的弟子,那可真是一段好姻缘。
可他还是郑先生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两?个人都姓郑,在礼法之中,表亲之间,再近的血缘关系也?能通婚,但假使换成?同姓的堂亲,那出了三代都不行。
“你这……”沈清疏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说什么?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当她自己也?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才知道劝解的语言有多么?轻飘飘,可除了劝郑衡放下,她还能说些什么?。
小师妹都定?下婚期了,郑先生精挑细选,对方也?是官宦子弟,年少有为?,称得上门当户对,横着?礼法和家境的郑衡能怎么?办?
“师兄,”沉默了一阵,还是郑衡先开口,他沮丧道:“我是不是很无?耻,吃着?老师的,用着?老师的,还怀了这种心思。”
“怎么?会,你没有做什么?错事,不要自贬,”沈清疏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叹息道:“只是你们之间差了点缘分?。”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们两?个,小师妹她,她知道吗?”
倘若两?情相悦,那就更?痛苦了。
“我怎么?敢让她知道呢,”郑衡摇摇头,颤着?声音道:“我处处避开她,说我只把她当成?妹妹,好不容易,才终于绝了她的念想,我不能耽误她啊。”
还真是两?情相悦,这比沈清疏想象的还要糟,她看?着?颓丧捂着?脸的郑衡,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他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理智地做了决定?,可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的难。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结束了。
他在京城,甚至没有人可以倾诉,若非今日沈清疏撞上猜到了,也?许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出来。
“你以后,还会遇到其他人的,殿试之后,郑先生也?,也?会为?你选一门好亲事,也?许,时间久了,就渐渐忘记了……”
沈清疏吞吞吐吐,终于说不下去了,伸手?拥住他,把他的头按到了肩上,温声道:“师弟,不如哭一场吧,师兄不会笑你的。”
郑衡揪着?她的衣袖,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沈清疏却感到肩上衣衫被打湿了,轻叹息一声,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一直到回伯府,沈清疏都在想这件事,忍不住连连叹气,郑衡多老实一孩子啊,他六岁就离开父母,独自在京中求学,从来不哭不闹,平素羞涩腼腆,谦虚好学,就是后世?老师家长最喜欢的那类乖孩子。
怎么?偏偏都姓郑呢?
沈清疏发?现人真的是双标,她上次还说血缘关系近了不能通婚,现在却遗憾郑衡他们两?个不是表亲。
经过回廊时,她想起上次聚会,那时小师妹刚定?下婚期,郑衡明显是在喝闷酒,她却一点没注意到,不禁更?是自责。
林薇止正在院中修剪花枝,见她回来,脸上带了几?分?郁色,放下剪刀过去,小心问:“怎么?,可是先生说不好?”
沈清疏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她走时,郑衡小声恳求她保密,她也?答应了,这下却是不好说。
林薇止看?她神色,却误会了,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就算这次考不中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寻其他理由离京,你才二十岁,你看?我哥哥,已经二十六了,不也?还在考么??”
沈清疏哭笑不得,林修平怎么?老是被拿来做反面例子,她默默心疼了大舅哥一秒,摇了摇头,“先生说二甲有望,我是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沈清疏想了想,老实道:“是郑师弟的事,不过关于他的隐私,我不方便开口。”
“那就不必说了。”林薇止挑了挑眉,她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追问。
沈清疏松了口气,看?她持着?剪刀继续修剪花叶,侧脸恬静柔美,心里忽然生起一股安定?感,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她。
薇止手?里顿住,微微侧脸表示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想抱抱你。”沈清疏蹭了蹭她的鬓发?,她只是,看?到郑衡,觉得她们能有今日真是太幸运了。
这日之后,沈清疏经常拉着?孟柏舟去看?郑衡,柏舟虽然有些不着?调,却总能活跃气氛、逗人开心,慢慢郑衡的病也?好起来了。
另一边夏薄归她也?没忘,只是他病得太重,需要静养。
渐渐地临近了会试放榜的日子,沈清疏心中也?不免开始焦躁起来,虽然郑先生给了论断,可榜单不出,就说不准。
倘若她不中,要离京就得面对巨大的压力?,想想就让人头大。
夜色深沉,京城东南的贡院之内却是灯火通明,阅卷已是到了最后时刻。
考官们从本次参考的约八千份试卷里,选出了三百份,都是上上之选,由同考官推荐,主考官批阅,还分?别对落卷进行了“搜遗”,确保没有被埋没的人才。
取录的这三百人,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较量,大多数名次已经定?下,只剩下最重要的前三名。
主考官严大人环视一圈,问道:“诸位同僚认为?,谁堪当本次第一?”
同考官们互相看?看?,有一位站出来道:“大人,下官认为?,考生郑衡的卷子答得最好,他年方十八,又是寒门出身,正是会元的最佳人选。”
“大人,下官认为?不妥,这郑衡年龄太小,容易引起争议,还是定?楚方更?好。”
“有什么?争议,有志不在年高,这会试排名不看?才华,却是按岁数排不成??那这位六旬考生,岂不是更?合适了。”
“这二人试卷本就不相上下,谁都堪为?第一,岂不闻少年得志,反害己身,依我看?,可以压一压这郑衡。”
“周大人此言差矣,我认为?……”
至公堂内,又开始了争执,各位考官为?自己嘱意的试卷据理力?争,主考官严大人将三份试卷翻了又翻,忽然问:“这郑衡是不是中过解元?”
“正是,此子连中小三元,又中解元,倘若此次再中……”
同考官没再说了,圣上偏爱少年英才,很可能再点为?状元,那郑衡就会成?为?世?祖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
所?谓文人相轻,似六元及第这样的美名,那是不会轻易给出去的,因为?落榜举子不会服气,对试卷的期望会无?限拔高,会有很多人来挑刺,文人不会骂圣上,最后只会传成?考官舞弊偏袒。
一般来说,大家都不愿担这种风险。
严大人皱了皱眉,这三份试卷之中,他还是最喜欢郑衡的试卷,文采飞扬,有少年人的意气,世?人都偏爱少年郎,便是话本里,也?不会出现四十岁的会元。
众同考官都等?着?他做决定?,严大人犹豫斟酌了半天,还是叹息道:“定?楚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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