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冽,第二日晨起,听得外面的喧哗声,沈清疏披衣出来一看,却是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雪。
是京城今年的初雪。
她抬眼望去,远山阴郁着看不清,地上也积了薄薄一层,好在不多,她试着用脚尖一碾便化了。
林薇止也跟了出来,伸出手去接雪花,“场地这样湿滑,今日不知还比么?”
“说不准,”沈清疏偏头见她穿得?单薄,皱了皱眉道:“怎生就这样出来了,当心着凉。”
她自然地牵了林薇止回去,把她微凉的指尖拢在掌心。
林薇止体寒,冬日里睡觉几乎离不得?汤婆子,有时晚上便是泡了热汤,上床之后,脚心也凉得?沁人,所以冬日里,沈清疏会格外关注些。
乖乖地回床上躺好,却也睡不着了,林薇止看到她备好的弓,绕有兴致地问:“你也是打小就练射箭吗?”
赛马除了马术,还要考验驭马人的射术,赛道之外,立着数十个靶子,奔马过程中,手离开缰绳,弯弓射箭,片刻不停,十分有难度,最终成绩,是综合计算中靶环数和前后到达顺序。
“自然,骑马射箭,一向相辅相成。”沈清疏取了弓在手上,细细擦拭一遍,似这类物事,她比较念旧,这把弓也跟她好几年了。
林家是纯粹的文官家庭,林薇止还未曾接触过弓箭,她好奇地接过来,试着想拉动一下,只拉开很小的弧度就再也拉不动了,顿时讶然,“怎么这么难?”
“这是一石的弓,你未曾训练过,自然拉不开。”沈清疏笑着绕到她身后,把着她手臂松松一拉,立时弓如?满月,放弦时,发出一声“铮”响。
她天生性别劣势,反却胜过其他人,成为其中佼佼者,林薇止摩挲着指尖拉出的弦痕,忽然偏头问:“你比其他人力气小些,如?今这样一定也下了不少苦功吧?”
“是,不过还好,至少我还比较喜欢。”沈清疏也未虚言,伯府子弟,必须精通一门兵器,她一开始,也真是弓都拉不开,但相比之下,射箭和枪支有一定的共通之处,她力气练上来,准头就容易多了。
“我昨日听他们言语,你前两次也参加了,夺得第几?”
“嗯,一次第二,一次第三。”沈清疏摸摸鼻子,莫名心虚。之前每次比赛完毕,都会有贵夫人看中她,有意和伯府结亲,只因她有婚约在身才最终做罢。
“确实厉害。”林薇止撑着脸笑看她,美目流光,沈清疏被看得?有些耳热,挠了挠脸偏开头。
天光大亮时,陛下传诏过来,今日的赛马还是照常举行,沈清疏便去牵了大黄。
出了帐篷,见着其他人马,林薇止想起来,好奇问了一句,“对了,上两次第一是谁?”
沈清疏道:“都是符小侯爷。”
“咦,是传言那位符小侯爷吗?”
“正是。”
这位符小侯爷确也是个知名人物,他父亲不成器,老侯爷一气之下,废号重练,干脆请立年幼的他为世子,离谱的是,当时的圣上还真的准了。
他也争气,如?今不过二十来岁,便已上过战场,立了两次功,在勋贵一辈年轻人之中,最出风头。
这是少数林薇止知道的京中子弟,她也没太在意,随口称赞了几句。
沈清疏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林薇止这样呢,感觉她矮了符小候一头似的,可她又不能说我是让着符小侯的,那也实在太酸了,而?且她全力以赴之下,两人也最多就是五五开。
她心里暗想,不成,她定得?赢符小侯一次才行?。
到了赛场,前后都是马匹,大黄也变得?格外兴奋,嘶鸣着不断蹭她的脸。
因观景台居于赛道中央,纵览全局,赛马的观赏性又颇佳,便是妇孺,也十分爱看,自创建以来,在秋猎冬狩中,反而?最出风头,沈清疏一眼望过去,根本找不到人。
左右也未见符小侯,一问,好嘛,符小侯说自己现在年龄大了,不便和少年人争,直接不参加了!
沈清疏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迷茫了好半天,才决定不管了,反正她也要拿一次第一。
雪下得?大了些,侍者依次分发了带标记的羽箭,比赛开始前,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马儿不时打响鼻的声音,一众高头大马并列着排成一线,骑手个个紧张地挽着缰绳。
“驾!”
令旗一挥之下,斥喝声响起,纵马扬鞭,瞬间由静及动,马蹄踢踏,其疾如风。
马背起伏颠簸,沈清疏牢牢踩在马蹬上,寒风吹得她青色的袍角猎猎作响,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起,她手臂却分毫不动,一支接一支地抽了羽箭,几是不间断射出,箭箭正中靶心。
大黄和她配合默契,也是撒了欢地狂奔,到终点线前,一匹白马赶上一跃,二马几乎同时越过终点线。
沈清疏放慢马速偏头一看,却是昨日武毅候府那个少年,便对他友好地笑了笑,那少年一愣,也对她点头示意。
等他走远,沈清疏看着那匹格外神骏的白马,很是遗憾地俯身摸了摸马头,感叹道:“大黄啊大黄,你就吃亏在这身颜色上了,你要也是白马,肯定比它更帅气。”
大黄不满地打了个响鼻,抬了两下上身似乎很想把她给甩下来。
沈清疏便下了马,牵着它过去那边,夏薄言一见她,便兴奋地迎过来,伸手想要揽她肩膀,“清疏,符小侯不在,你这次铁定夺得第一了。”
沈清疏嫌弃地避开,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清疏更郁闷了,道:“你又没参加比赛,在这儿激动个什么劲?”
“嘿嘿,”夏薄言不以为忤,“万一彩头是陛下的佩剑呢,我也可以趁机摸一摸嘛。”
“想得美,我估计那就是个谣言,不知道是怎么传成这样子的。”沈清疏白他一眼道:“而?且结果没出,我是不是第一都还说不准呢。”
夏薄言保证道:“绝对没差,我看得?仔细,你比他先迈过终点。”
沈清疏不理他。
过得?一阵,皇帝传诏过去,沈清疏堪堪险胜,她二人都全中靶心,难分伯仲,只大黄稍快一点,让她沾了光。
那少年也没有太过失望,皇帝勉励了二人几句,便到最引人瞩目的彩头环节,众人都瞪大了眼,暗自猜测。
皇帝也没有吊人胃口,着人取来,却是一把上好的弓,用坚硬轻巧的紫檀神木所制,技艺精湛,能开二石。
沈清疏松了口气,毫不见失落地谢恩接了,她还真就不想要那柄佩剑,得?多招人嫉恨啊。
她从台上下来,到了林薇止面前,压着上翘的嘴角,扬了扬御赐的宝弓问:“如?何?”
这哪是问弓,分明是问人,林薇止鲜少见到她这幅样子,眼角眉梢都是少年人那种意气风发,将她平日的沉稳都压了下去。她心里生出一股逗弄的情绪,接过那把弓左右翻看,称赞道:“轻巧称手,真是一把好弓。”
她看完递还回?去,眼角余光见沈清疏怔愣地眨眨眼,鬓发飘啊飘的,带了点委屈意味的盯着她,似乎还等着她说点什么。
林薇止装作没看懂,疑惑地跟她对视,“嗯?”
沈清疏腮帮子一鼓,恶向胆边生,握紧了她的手腕,将人拉到怀里揽住,凑近她耳边道:“我是问,我如?何?”
林薇止没料到大庭广众之下,她竟如?此无顾忌,感受到四周或明或暗投过来的目光,不禁有些羞赧,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她无奈地扬起唇角,一字一顿道:“奔轶绝尘,莫之能追,总行了吧?”
沈清疏这才肯罢休,松开了手,她还没回话,稍一偏头就见孟夏二人震惊中带着佩服的眼神,若有所感地往远处一望,林修平也迅速收回了目光假装在聊事情。
“……”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好像有些出格。干咳了一声,沈清疏佯装镇定地点点头,随口说了一句,直接拉着抬不起头的林薇止告辞走了。
她也懒得?管其他人怎么看,她明媒正娶的媳妇,合法婚姻关系,亲密一点又怎么了?
等到得僻静处,沈清疏才又紧张起来,掌心越来越热,下雪的天儿,却出了层薄薄的汗水。
最多就是…张扬了点,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她停下脚步,柔声解释道:“刚刚我是一时情急。”
林薇止脸上的羞粉色还未褪去,她明明有些恼,心底却又漫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像是今早的一片雪花轻轻落在她掌心,有些凉意却又心生欢喜,连带着出口的话,也软绵绵地毫无厉色,“你这人不知羞的吗?”
“知的,可还不是你先逗我?”沈清疏瘪瘪嘴,飞快瞄她一眼,真以为她看不出林薇止眼里的促狭啊,明知她想要一句夸赞,却偏偏不说。
林薇止嗔怪,“我的话有那般紧要吗?”
“紧要,对我而?言非常紧要。”她声音认真,眼神澄澈。
林薇止怔了一瞬,抬眸细看她,北风吹散了她的鬓发,落了几缕在胸前,她肩上不知怎么化了些雪水,微微沾湿了青衫,贴着瘦削的脊骨,却并不狼狈,倒显出不露于人前的风流俊美来,她心里颤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不受她压制地生长发芽,将要长成参天大树,冲破阻碍。
她没有正面回应,径直掀开帐篷走了,只留下一句似喜似嗔的——“轻浮。”
她哪里轻浮了,沈清疏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捋了捋思绪,不知怎么,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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