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苏玫独自返回云城。
只在甜心蜜菓总部待了几分钟,办公室的椅子还未坐热,她突然借走清洁阿姨的电动车,跑到云城口碑最好的家政公司,挑了两名身材魁梧的男性护工。
奋战一天一夜,苏玫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工作,抽空回了趟家,然后再次回到榆西县。
当她和两名护工出现在病房门口时,谭阿姨和陈茂阳懵了,唯有江衍平笑得非常开心。
“谢谢你,苏玫。”江衍平指着护工问,“二位兄弟怎么称呼?”
护工依次做了自我介绍。
江衍平微微颔首:“以后我称呼你们大李和大钱,听上去有气势。”
钱姓护工性格爽朗,立马应道:“好咧,江总,我做梦都想赚大钱!”
江衍平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病好以后你跟着我下工地,保准能赚大钱。”
李姓护工年龄大一些,话不多又有眼力见。不等苏玫吩咐,大李已开始满屋子忙碌了。
不一会儿工夫,暖水瓶里灌满开水,床头柜上的食品摆放整齐,杂物清理一空,乱扔的外套叠好收进柜子,轮椅也被推到墙角收纳。
杂乱无章的病房迎来焕然新生,大家都惊叹于大李的工作效率。
大钱也不含糊。
看出江衍平脸色有变,大钱把他从病床转移到卫生间,整个过程仅用数秒,如同瞬间挪移,娴熟的手法技惊四座。
谭阿姨叫上苏玫,走出病房来到外面楼梯间。
站定脚步,谭阿姨忽然笑了:“小苏,你是特意给衍平找的哼哈二将吗?他俩的长相,和电视剧里的郑伦陈奇挺像的。”
“这么巧?”苏玫想起性格迥异的两名护工,“他们一动一静,刚好互补。”
谭阿姨唇边的笑意加深:“刚才你带他俩进门,我和茂阳还以为是俩保镖呢!这两个小伙子平均身高一米九,是专业运动员出身吧?”
苏玫浅笑:“不是,他们是家政公司推荐的金牌护工。”
“要是江老知道你找了两个可靠的护工,一定能睡个安稳觉了。”谭阿姨往前半步,手轻轻搭上苏玫肩头,“孩子,你有心事,方不方便告诉我?”
苏玫定了定神,问:“谭阿姨,您能和我说说邵师傅的情况吗?”
“他?”谭阿姨面色有异,“很普通的一个人,学历不高,习武出身,年轻的时候喜欢喝酒,后来戒了。再后来,老邵进了江元地产综合管理部车队,因为他驾驶技术高超,专门负责董事局高管的出行。”
“入职以来,邵师傅有没有酒驾被罚的经历?”
苏玫的问题,听似轻描淡写,却犹如小锤子锲而不舍的敲击,一下下震动着谭阿姨的耳膜。
“有。据我所知,只有一次,衍平也知情。”
“江衍平?”苏玫问道,“邵师傅不是负责高管出行吗?难道他还负责接送江衍平上学放学?”
“偶尔。”谭阿姨眯起眼睛,“有时老郭身体不适,老邵就会代班去接送衍平。”
“酒驾发生在哪一年?”
“好像是十二年前的春天吧?我记不清了。”谭阿姨皱起眉头,敷衍地说,“当时我忙着给小虎办幼升小的手续,是公关部出面解决的。”
苏玫追问:“邵师傅酒驾被罚,车上的乘客都有谁?”
谭阿姨更加不耐烦了:“你这孩子,记性好差,我不是说了吗?衍平坐在后排座,至于是上学途中还是放学,你只能去问当事人了。”
苏玫心中的疑惑得到印证。
围绕着邵师傅的“谜”即将解开,她却没有成就感,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谭阿姨,邵师傅的下半张脸是不是毁容了?”
“对。无论春夏秋冬,他常年戴着口罩,你肯定觉得奇怪吧?”
苏玫摇头:“不,我能理解他的苦衷。”
“你怎么可能理解?”谭阿姨不可置信。
“高架桥坍塌事故过去很久了,但我一直忘不了。”苏玫略作停顿,抬眸望向窗外蓝天,“邵师傅受了伤毁了容,但他选择逃避现实的做法,我不赞同。”
“过度揣测别人的心理,本身就是错的。”谭阿姨深挖当前话题,“老邵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他之所以戴口罩,完全出自好心,他不想因为脸上的疤痕吓到别人。”
“您误会我了,谭阿姨……”
“孩子,我们不该拿别人的过去当谈资。我不清楚你在追查什么,但我可以打包票,老邵这个人没毛病,他所承受的痛苦,和衍平不相上下。”
苏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谭阿姨虽然在谈论邵师傅,言谈之余却避重就轻,尽可能绕开十二年前江康峻程馨宁出事的前因后果,顾左右而言他。
“对不起。”苏玫变换策略,“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谭阿姨眼中的愠色并未就此消散。
“小苏,今天你问我的问题,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你必须答应我,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老邵酒驾的事。”
“您放心,谭阿姨,我守口如瓶。”
-
离开县医院,苏玫径直回了外婆家。
江衍平出事的这段日子,她一刻没闲着,联系县电信局给谷坡村拉了光纤,家家户户都能享受宽带冲浪的福利——真正的村通网。
一进院子,苏玫耳畔传来热烈的交谈声。
有客人?
她反手关好院门,慢慢走近堂屋,辨认出其中的一个声音属于老爸。
“外婆,我回来了!”苏玫并不急着进屋,站在院子中央大喊,“爸,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苏志学掀开枣核穿成的门帘,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闺女三过家门而不入,为父只好亲自来看望你啊!”
苏玫忍俊不禁:“牙酸倒了!”
她朝屋里张望,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我妈呢?她怎么没和您一块儿?”
“她也来了,刚下车就碰上了老同学,说是中午饭也在别人家吃。”苏志学面露失望之色,“孩子,你安慰老爸两句,我好孤独——”
苏玫连忙捂住腮帮子:“行了行了,您总是这么能演!”
眨眼间,苏志学笑逐颜开:“虎父无犬女,还是你最了解我……”
“不好意思,苏工,打断您一下。”一位身穿黑色西装西裤、头发梳成大背头的男人站到堂屋门口,“苏女士,你好,我可以和你谈谈保单吗?”
“什么保单?”苏玫一怔,“爸,您买保险了?”
“不是我,你听他说吧!”苏志学让开门口,“外婆也不在家,我呢,就当个旁听者,你们聊吧!”
大背头男人走到苏玫面前,递上一张名片。
“苏女士,我叫邵鑫,是云城吉康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巧了!
苏玫眉头微微扬起:邵师傅的独生子也叫邵鑫。
她按捺住心底的疑问,邀请对方坐在院中石桌旁。
“你好,我是苏玫。你刚才提到的保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邵鑫展开文件夹,将签名页取出,“苏女士,这是一份巨额保单,被保险人是江衍平,投保人是江明修。”
苏玫的目光停在受益人一栏。
“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江明修先生指定你为受益人,江衍平先生毫无异议。”邵鑫拿了一只签字笔,轻轻推至苏玫手边,“苏女士,我专程上门处理意外伤残理赔,麻烦您提供相关证件,确认无误后签上名字。”
待苏玫看清保单右下角的日期,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荒唐!
她蓦然想起,《创业者》栏目录制结束,江明修用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说有事和她商量,却被她生硬地拒绝。
对照着保单生效的日期,苏玫终于悟透了江明修的用意。
而这位名叫邵鑫的业务员,口口声声说“江衍平先生毫无异议”,她根本无法相信。
是谁说:“你对钱斤斤计较的样子,让我恶心得想吐!”
又是谁拍了拍沙发座,一脸嘲讽地把她当成陪酒小姐?
是谁质疑她的工作能力,又是谁当众宣布解除婚约?
直至今天,苏玫仍然过不去这个坎儿。
许多的琐事,如水滴一般渐渐汇聚成海,荡涤着她的心,滤走了快乐的回忆,留下的全是烦恼。
即使婚约只是某种意义上的表演形式,江衍平也要费尽周折羞辱她,正说明他铁了心地抵触江明修的安排。
至于江衍平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和真实所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苏女士?你听清我的话了吗?”邵鑫小心翼翼问道,“麻烦你出示有效身份证件。”
苏玫拿起保单,快速浏览一遍。
“我看到备注说明里有这样一个条款,‘受益人如有异议,可向保险人提出合理反对意见’。保险人指的是你们公司吧?”
邵鑫有些吃惊:“苏女士,你想说什么?”
“我拒绝接受。”苏玫说,“请你联络被保险人和投保人,转达我的意愿,谢谢。”
说完,她离开桌子,疾步走进堂屋。
邵鑫如坠雾里,愣在原地半天没有挪步。
苏志学最了解苏玫的心思。他立于葡萄架下,远远提醒道:“小伙子,你回去跟江老说一声,我们家这个孩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保单受益人你们另找吧!”
“叔叔,我太难了!”邵鑫哭丧着脸,“江爷爷叮嘱我,这件事务必办成,否则就不要回云城,更不要去见他……”
苏玫突然推开堂屋朝南的窗子。
“你和江爷爷很熟吗?”
邵鑫抬起头,愁眉苦脸地说:“我爸是江元地产车队的司机。假如没有这层关系,江爷爷不会从我这里买保险。”
“你真的是邵师傅的儿子?!”苏玫又惊又喜,“保单的事稍后再说——我有很多问题,再耽误你十分钟可以吗?”
“苏女士,我……”邵鑫犹豫不决,“除非你愿意和我谈谈理赔解决方案,我才能多留一会儿。”
不错。
苏玫心想,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身上一定存在某个突破口。
她朗声道:“好的,稍等。我沏一壶茶,咱们慢慢谈!”
作者有话要说:老歌推荐:Darin《BWhatUWann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