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手机在苏玫西装侧兜里振动了两下。
父亲的回复叫她差点落泪。
“小玫,我已经订好位子,是你最喜欢的满江红包厢。在外头受委屈了别怕,爸妈和你一块儿谴责那个姓江的家伙!”
很快,父亲的第二条短信进来了。
“要是你不解气,我当面教训他去!”
苏玫眼里泪光闪烁,唇角却洋溢着释怀的笑意。
此时,江衍平恰好抬眸。
他从后视镜瞧见苏玫这副表情,心中不禁有了愉快的猜想:莫非在棠川工地说的话奏效了?
但愿如此!
与聪明人交流起来确实轻松。
倘若她不是爷爷的眼线,也许能留她一留,可惜……
“郭叔叔,前面苇浦路路口,麻烦您靠边停车,我要去搭乘地铁。”
苏玫清亮婉转的声音,打断了江衍平的思绪。
坐进车里这么久,他终于回头望了望苏玫。
“郭叔和我都没有急事处理,可以顺道送你回家。”
“谢谢你的好意,江总,”苏玫如实相告,“我约了家人下馆子,坐地铁又快又方便。”
江衍平不再坚持。
他对郭师傅说:“郭叔,过红绿灯右转靠边停,那里离地铁口更近。”
“没问题!”郭师傅应道。
两分钟后,汽车稳稳地停在苇浦路北侧的地铁十号线A口。
苏玫下车,向郭师傅道声再见,一路小跑下了地铁站的台阶。
她当然没忘车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苏玫是故意无视这位顶头上司的存在。
假如不是敬佩江明修老先生的人品,假如不是还房贷压力大,她和江衍平的人生绝对不可能有交集。
不跟江衍平道别,是因为她一旦决定辞职离开,断然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
出了地铁,苏玫狂奔至瑶仙居大门口。
饥饿加上跑步速度过快,导致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迎宾门童脚下。幸好有人从旁边扶她一把,及时扭转了狼狈的局面。
苏玫缓过神,看清这位好汉的脸,不禁笑了,“滕林?这么巧!”
滕林是巷口裁缝铺林阿姨的独生子,比苏玫大四岁,生物与医药专业博士在读,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是啊,你也来这儿吃饭?”滕林问道。
“嗯,”苏玫气息不匀,略作停顿后接着说,“我爸妈订了位子,满江红包厢,你呢?约了谁吃火锅?”
“我有个高中同学过生日,请了几个关系好的聚餐。”
两人肩并肩走到楼梯口。
苏玫又问:“林阿姨有空吗?我有事请她帮忙。”
滕林说:“社区老年模特队要参加元旦汇报演出,我妈这些天都在忙活服装的事。等会儿你吃完饭,直接去店里找她就行。”
“好的!”苏玫调皮地眨眨眼睛,“到时我给她带宵夜,不会长胖的那种。”
滕林笑道:“你看你,总是这么客气。”
他们在三楼分开而行。
滕林老同学订的包厢在东侧,苏玫钟意的满江红包厢在西侧。
苏玫路过洗手间时,忽然由男厕冲出来一个戴墨镜的愣头青,闷头走路还打手机。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她只得大喊:“看路!”
对方吓得一激灵,手机脱手,屏幕朝下发出一声脆响。
“完了完了,这个月报销的第三部……”
待愣头青摘掉墨镜与苏玫对视,双方都愣住了。
“是你?”陈茂阳脸上的愠怒骤然消失,“世界真小,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又见面了。”
苏玫指着地上的手机,“快看看摔坏了没有?”
“无钢化膜,无保护壳,屏碎了就没救了。”陈茂阳弯腰拾起手机,“没办法,再买一部吧!”
“我有一半的责任。”苏玫问,“多少钱?我赔给你。”
陈茂阳爽朗地笑笑,摇头表示不用赔。
不过,苏玫打算离开时,陈茂阳突然冒出一句:“我发现你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张口闭口都要提到钱,而且总是揽责任上身。”
苏玫收住脚步,转身看他,目光温和却坚定。
“纠正你一下,喜欢钱不丢人,勇于承担责任是我的优点。”
“明白,我明白。”陈茂阳双手举高,表示甘愿认输,“江爷爷没看错人——敢和衍平正面刚的,恐怕只有你了。”
提他干嘛?
苏玫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泛起了涟漪。
陈茂阳手臂平举,指向三楼东侧。
“那边的定风波包厢,衍平也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苏玫心里直打鼓:天底下的巧合不会都让自己赶上了吧?
“不了,我约了爸妈吃火锅,已经晚了。”
“几分钟的事,过去打声招呼吧!”陈茂阳话匣子一开,不经意泄露了很多信息,“本来是衍平提前庆祝生日,可他最近遇到点麻烦,想找老同学出主意,索性攒了个饭局。我们云城四中五虎将难得凑齐,你也来吧,人多才热闹。”
云城四中?
滕林高中也在那里读的,按年龄和毕业年份推算,滕林和江衍平是同学。
江衍平过生日——由此推测,江老先生订购的鲜花饼,即将派上用场。
他昨天那句“几盒点心和茶叶就把我们打发了?”,仍然回响在苏玫耳畔。
看来这位臭脸怪很不满意爷爷筹备的生日宴。
鲜花饼入不了他的眼。
只有二百五十块钱买不起一根穗子的围巾与他最相配。
“我就不去打扰了,祝你们吃得尽兴!”
苏玫朝陈茂阳点点头,几乎是跑着冲进满江红包厢,随手关紧了门。
-
苏志学和王荔英背对着门口,伫立窗边欣赏风景。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他们耳朵生疼。
“没开窗啊?哪来的穿堂风?”
王荔英回头一瞅,是亲爱的女儿苏玫关的门——不知什么缘故,她正涨红了脸,倚靠着门板发呆。
苏志学也走上前,“这是后有追兵还是怎么了?”
“没事,爸,妈,我是跑得急了。”苏玫吸吸鼻子,深深嗅着包厢内火锅底汤的香气,“哇,好正宗的红油味!”
她走到包厢角落的水池前,麻利地洗脸洗手,然后穿上瑶仙居特制的火锅围裙,大模大样地坐到了她的专享宝座——其实就是满江红包厢一把椅背上刻着119号的红木椅子。
“爸,您给我选的辣汤是不是无敌变态辣?”
苏志学说:“完全按照苏大小姐您的意愿点的单。”
“酸,”苏玫捂住腮帮子,“牙倒了。”
“你呀!”王荔英嗔怪道,她轻推丈夫一把,示意他坐下说话。
一家人围坐桌旁。
苏志学继续说:“不过,为了你的胃考虑,我和苏太太一致决定,往汤底里加了一整盘番茄块和半瓶醋,还给你准备了牛奶和酸奶。”
苏玫不开心。
明明说好的超辣底汤,如今变成酸辣汤,心中的郁闷更加无处排解。
她脱掉西装外套,胳膊肘搭上桌沿,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瞪着火锅上方蒸腾的白色热汽。
王荔英给丈夫使个眼色,苏志学连忙将电磁炉火力调至最大,开始往锅里添加千页豆腐和蘑菇。
“先涮些素菜,第二锅老爸给你涮肥牛。”
“我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苏玫神情恹恹的,拿过一罐酸奶,“喝点这个好了。”
女儿一向活泼开朗,即使生病也不会拒绝吃饭。今天着实不对劲。王荔英伸手,探了探苏玫额头,“没发烧啊?你说想吃辣火锅,怎么突然没胃口了?”
苏志学放下筷子,“是不是那个姓江的家伙惹你生气?他……”
笃笃笃,笃笃笃!
六下敲门声宛如炸雷,节奏急促,盖过了包厢里的其他声响。
“谁呀?”王荔英猛然想起,“对了,我们点的绿叶菜和酸梅汤,应该是服务生。”
苏玫离门口最近,她主动起身去应门。
门刚开到十多公分宽,一支扁圆形的酒瓶突然呈现于苏玫眼前,而后传来的是陈茂阳的爽朗笑声。
“我没记错,就是这间!”
“苏秘书,”江衍平的声音随即响起,“晚上好。”
走廊的灯和包厢的灯光照强度差距很大,他的脸半明半暗,乍一看只觉诡异。
苏玫想锁门,俨然晚了一步。
江衍平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将紧握的酒瓶举到苏玫面前。他精心打理的浅栗色皮鞋更是得寸进尺,塞到门缝里将门牢牢抵住。
他的眼白并没有浮现红血丝,脸色也和白天时一样正常。
如果不是喝醉了,干嘛跑到这里胡闹?
苏玫进退两难,与江衍平僵持在门口,谁也不肯先放弃阵地。
“负隅顽抗是没用的。”沉默数十秒,江衍平低声说,“开门,我进去和你的父母打声招呼。”
“我爸妈不想认识你……”
“小玫,让他进来说话。”苏志学离开桌旁,走到苏玫身边,“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江元地产的大少爷,凭什么敢惹我的宝贝闺女生气?”
苏玫心中一惊,挡门的手劲不觉放松。
“爸,您都知道了?”
话刚出口,她已经意识到是自己透露的关键词——江衍平这个名字,不正是她发短信告诉老爸的吗?
信息时代,上网一查,轻松获得江衍平的个人简历。
“叔叔,您好,”江衍平恢复得体的站姿,“初次见面,我送您一瓶好酒。”